獄中寄子由

圣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1]自亡身。

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

是處青山可埋骨，他時夜雨獨(dú)傷神。

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jié)來生未了因。

【注釋】

[1]愚暗：為人愚昧。

【譯文】

圣上龍恩如同春天，賜給萬物一派生機(jī)，慚愧微臣為人愚昧，冒犯天威皆是咎由自取。可嘆天年未滿心不甘，生前債務(wù)還須你償還，更有十口之家的拖累，也要留給弟弟承擔(dān)。雖說處處青山都可埋人，畢竟埋不掉這手足情深，豈能忘夜雨對床的約定，將來的雨夜你只能獨(dú)自傷心。我這里有個心愿告訴你：愿我們世世結(jié)為好兄弟。既然兄弟之間情未盡，那就繼續(xù)這未了的緣分。

【解析】

這是元豐二年（1079）蘇軾被囚于御史臺（即烏臺）監(jiān)獄，寫給子由（蘇轍）的訣別詩。原詩題目是“予以事系御史臺獄，獄吏稍見侵，自度不能堪，死獄中，不得一別子由，故作二詩授獄卒梁成，以遺子由二首”（選一）。

蘇軾一直作詩描寫百姓的困苦、稅收和征兵制等，終于惹惱了視他為反對派的朝中政客。是年六月，御史舒直、御史中丞李定等分別摘引蘇軾詩文中關(guān)于農(nóng)民貸款、平民三月食無鹽等詩句，指控他“愚弄朝廷”“指斥乘輿（皇帝）”“包藏禍心”“萬死不足以謝圣時”，并列出蘇軾無禮該殺的四條理由，經(jīng)御史臺查辦后，派人到湖州革掉了蘇軾官職，押蘇軾回京審問，下獄。據(jù)當(dāng)時同在獄中的蘇子容詩：“遙憐北戶吳興守（指蘇軾時任湖州知縣），詬辱通宵不忍聞”，真實(shí)記錄了蘇軾備受獄吏逼供的慘狀。蘇軾自度難免于死，于是有了本詩題目中簡述的情形，因怕死于獄中來不及與弟訣別，故寫詩交獄卒轉(zhuǎn)交蘇轍。據(jù)林語堂《蘇東坡傳》所述，蘇轍讀詩大慟，伏案痛哭。爾后獄卒將這首詩上交，果然如蘇軾所料，直呈神宗皇帝手上，神宗皇帝讀后大為感動，加上仁宗妻曹太后、退職宰相張方平和范鎮(zhèn)等元老重臣紛紛出來營救，退職的王安石直言：“豈有圣世而殺才士者乎？”蘇軾才有獲釋出獄、從輕發(fā)落的轉(zhuǎn)機(jī)。

蘇軾的臨危不亂，靜定應(yīng)對的歷練和兄弟間的深情厚誼令人感動。據(jù)說蘇軾深信他的兩首訣別詩會傳到皇帝手上，可見開頭一句并非信筆由之。留囑胞弟“償債”、承擔(dān)十口之家的拖累的歉意，夜雨對床的回憶——十八年前的嘉祐六年（1061）蘇軾曾在詩的自注中寫道：與弟“曾有夜雨對床之言，約定早日退官團(tuán)聚閑居”“與君世世為兄弟”的遺愿。生則相依，死則相托，手足情深，莫過于此。不止為其胞弟，也為后人敞開了他那充滿人性光輝的心性與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