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張佖諫書手批[1](古人讀書)
【原文】
古人讀書,不止為詞賦口舌也。委質[2]事人,忠言無隱,斯可謂不辱士君子之風矣。朕纂承[3]之始,德政未敷[4],哀毀之中,智慮荒亂。深虞[5]布政設教,有不足仰嗣先皇,下副[6]民望。卿居下位,而首進讜謀[7],十事煥美[8],可舉而行。朕必善初而思終,卿無今直而后佞[9],其中事件,亦有已于赦書處分者[10]。二十八日[11]。
【題解】
宋太祖趙匡胤建隆二年(961)三月,迫于北方宋王朝的威脅,南唐中主李璟遷都南昌,立吳王從嘉(李煜)為太子,留金陵監國。六月李璟病故。七月,李璟喪還金陵,李煜即位。二十八日,將仕郎守江寧府句容縣尉張佖即上書陳十策,言辭激切:“臣以國家今日之急務,略陳其綱要,伏唯留聽幸甚:一曰舉簡大以行君道,二曰略繁小以責臣職,三曰明賞罰以彰勸善懲惡,四曰慎名器以杜作威擅權,五曰詢言行以擇忠良,六曰均賦役以安黎庶,七曰納諫諍以容正直,八曰究毀譽以遠讒佞,九曰節用以行克儉,十曰克己以固舊好。亦在審先代之治亂,考前載之褒貶;纖芥之惡必去,毫厘之善必為;密取舍之機,濟寬猛之政;進經學之士,退掊克之吏;察邇言以廣視聽,好下士以通蔽塞;斥無用之物,罷不急之務。此而不治,臣不信矣。”(宋鄭文寶《江表志》卷三)
李煜讀后,非常感動,當天即親筆批示,并對張佖加以提拔,宋陳彭年《江南別錄》說:“句容尉張佖上書,言為理之要,詞甚激切。后主手詔慰諭,征為監察御史。”
【注釋】
[1]張佖(bì):常州人,祖籍淮南,生于932-937年間,南唐中主李璟寶大十一年(953)因徐鉉推薦而及第,釋褐為句容尉,建隆二年(961)上書后主陳治國十策,旋擢監察御史,后隨后主歸宋,屢有升遷,官終右諫議大夫、史館修撰。淳化五年(994)尚在任,此后事跡失載。此張佖和《花間集》詞人張泌并非同一人,詳參李定廣《千年張佖疑案斷是非》。諫書:向君主進諫的奏章。
[2]委質:向君主獻禮,表示獻身。一說下拜,表示恭敬承奉之意。
[3]纂(zuǎn)承:繼承。
[4]德政未敷:德政尚未施行。德政,舊指有仁德的政治措施或政績。敷,施予,施行。
[5]虞:憂慮,憂患。
[6]副:相稱,符合。
[7]讜(dǎng)謀:正直的謀議。
[8]煥美:精彩。煥,光亮,鮮明。語本《論語·泰伯》:“煥乎,其有文章!”
[9]佞(nìng):柔弱,柔媚,引申為用花言巧語諂媚人。
[10]赦書:頒布赦令的文告。處分:處理,處置。
[11]二十八日:即宋太祖趙匡胤建隆二年(961)七月二十八日。是月,李璟喪還金陵。太子李從嘉嗣,更名煜,是為后主。二十八日將仕郎守江寧府句容縣尉張佖即上書陳十策,據此日期落款可知,李煜當天即親自批復了這篇奏章。
【譯文】
古人讀書,不只是為了吟詩作賦談吐高雅。效忠君主、直言不諱,這才稱得上不辱沒士君子的風范。我即位之初,德政未行,哀傷之中,思慮混亂。深憂安排政事實施教化,上不足繼承先皇,下未能滿足民望。您身居下位,卻首進嘉謀,所提十項建議,都非常精彩,可以推行實施。我一定善始善終,也希望您亦不要虎頭蛇尾。諫書中提到的一些事項,有的赦書中已經發布實行了。
【賞析】
李煜這段手批,大致可分為三層意思:
第一層,有感于張佖的敢于進言,指出士君子讀書的使命,在提高個人創作能力和語言能力之外,更重要的是忠君愛民,從而含蓄地對張佖行為作了肯定。第二層分析自己目前的狀況,父親剛去時,自己剛剛即位,處于悲傷之中,一切有待于努力。既是解釋國內目前的不正常狀態,也是感謝張佖對自己的支持。最后一層,直接對張佖上書的內容和行為予以肯定,并與張佖相互勉勵,君臣要善始善終。最后,李煜似乎還不忘還捎上一個小小的自我表揚:“諫書中的一些事項,我已經在赦書中推廣實行了。”
細觀張佖所陳十策,的確切中肯綮,不啻為振興南唐的良藥;再觀李煜當日所作的手批文字,也的確情真意切、從諫如流。然而看李煜的最終表現,這十策似乎并未實施到底,也未發揮挽救南唐國運的作用。十四年后,南唐最終還是滅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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