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酒憶賀監(jiān)（并序）

李　白

太子賓客賀公于長安紫極宮一見余，呼余為謫仙人，因解龜換酒為樂。歿后對酒，悵然有懷，而作是詩。

四明有狂客，風(fēng)流賀季真。

長安一相見，呼我謫仙人。

昔好杯中物，今為松下塵。

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巾。

臣子，道士，詩人。八十六載世事滄桑，賀知章完成了三種人生體驗，因詩人而臣子，因臣子而道士？還是因臣子而道士，因道士而詩人？后人無法說清，就是生于斯世的李白也僅僅在腦海中存留了一個金龜?shù)囊庀蟆?/p>

賀知章的風(fēng)流與放誕貫穿他的一生，也貫穿了他的詩行。“山源夜晚度仙家，朝發(fā)東園桃李花。”（《望人家桃李花》）這位大唐集賢院的學(xué)士，沒有杜甫那么蹇楚的命運(yùn)，也極少李白“行路難”的浩嘆，在眾多入仕無門的詩人中，他應(yīng)該算是一個顯達(dá)者，由進(jìn)士而太子賓客，由太子賓客而秘書監(jiān)，可謂春風(fēng)得意。他寫得一手漂亮的草隸，當(dāng)他將自書的“四明狂客”的匾額高掛于廳堂，充溢心頭的是自適和矜持。

也許真正打破這種矜持，是從與李白的相識開始的。超逸不群的李白，生就一副道骨仙風(fēng)，他的美妙凄傷的游仙謳歌，著實地癡迷和感動了正在吟著“碧玉妝成一樹高”的“四明狂客”，以至于在長安紫極宮一相見，賀知章就驚呼李白為“謫仙人”，當(dāng)即解下所佩金龜換酒為樂，在沉醉與清醒之中，與這位貶到人間的天上神仙完成了詩歌與思想的對話。金龜，作為大唐顯宦的重要飾物被兌換成兩壺水酒，這于李白是個奇跡；而此后賀知章辭官還鄉(xiāng)，又因“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而度為道士，這于賀知章，也是個奇跡。由喧囂走向?qū)庫o，賀知章是一個特殊的臣子，特殊的詩人，也是一個特殊的道士。

“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巾。”“謫仙人”傷逝的挽歌意切情真，這位與賀知章相差數(shù)旬的詩文大家不單純是在悼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