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贈張十一署①

【原文】

江陵城西二月尾②，花不見桃惟見李。

風(fēng)揉雨練雪羞比，波濤翻空杳無涘③。

君知此處花何似？

白花倒?fàn)T天夜明，群雞驚鳴官吏起④。

金烏海底初飛來⑤，朱輝散射青霞開。

迷魂亂眼看不得，照耀萬樹繁如堆⑥。

念昔少年著游燕，對花豈省曾辭杯。

自從流落憂感集，欲去未到先思回。

只今四十已如此，后日更老誰論哉。

力攜一尊獨(dú)就醉⑦，不忍虛擲委黃埃⑧。

【注釋】

①張十一署：張署，當(dāng)時韓愈與張署同在江陵府任參軍。十一：指他在家族弟兄中的行第。

②江陵：今湖北江陵縣。二月尾：二月末。

③波濤翻空：李花繁密，似波濤在空中翻動。杳無涘（sì）：無邊無際。涘：水邊；邊際。

④群雞驚鳴：群雞見天空發(fā)白，誤以為天亮，爭相打鳴，此為夸張之詞。官吏起：官吏聞雞鳴，便起床前往官衙，此為夸張之辭。

⑤金烏：在后羿射日的神話中，后羿射中太陽后，太陽化為金黃色的三足烏鴉落下，于是古代人就把“金烏”作為太陽的別名，也稱為“赤烏”。

⑥繁如堆：形容李花之茂盛，像堆起來的一樣。

⑦力：盡力。尊：同“樽”，酒樽，古時一種酒器。獨(dú)就醉：獨(dú)自喝醉。

⑧虛擲：虛度光陰。委黃埃：零落到黃土里。

【譯文】

到了二月末，在江陵城西郊外，看不見桃花，只能看見雪白的李花盛開。

在春風(fēng)的撫摸與春雨的洗練下，潔白的李花就連雪花也羞于相比，成片的李花就像波濤在空中翻滾般邈遠(yuǎn)，無邊無際。

您知道這里的李花到底像什么嗎？

白色的花兒反照著天空，把夜色中的天空也照亮了，群雞以為是天明便驚覺而啼，使得官吏都早早應(yīng)聲而起。

太陽剛剛從海底升起來，逐漸紅光四射，青霞隨之慢慢散開。

千萬棵李樹花兒盛開，繁密如堆，在陽光的照耀下，令人神魂顛倒，眼花繚亂，簡直不敢直視。

我回想起少年時候，喜愛游賞宴樂，對著美麗的花兒，哪里肯推辭過杯中美酒呢。

可自從流離貶逐到此以來，整日落寞憂傷，百感交集，即使想去賞花，人還沒到賞花之處就已經(jīng)盤算著回來了。

現(xiàn)在我才40歲就已經(jīng)這樣，以后年紀(jì)再大一些就更不知跟誰去談?wù)撨@些事情。

我用力舉起一杯酒獨(dú)自喝得酩酊大醉，實(shí)在不忍心虛度時光，像這眼前的李花一樣零落在黃土塵埃中。

【賞析】

此詩約于唐憲宗元和元年（806年）二月作于江陵。某個夜晚，韓愈約被貶官員張署去江陵城西賞李花，但張署因病未去，韓愈獨(dú)自賞花回來后，寫下這首詩贈與張署。

這首詩可分兩部分。前十一句為一部分，描繪了李林繁花盛開的壯美景象。這“風(fēng)揉雨練雪羞比，波濤翻空杳無涘”兩句，讓人不禁浮想聯(lián)翩，宛若站立在海浪面前，陶醉于翻浪驚天的恢宏氣勢之中。接下來的“君知此處花何似？”是在問朋友張署，引領(lǐng)他去遐想。所以“白花倒?fàn)T天夜明”至“照耀萬樹繁如堆”六句，并未回答“花何似”問題，而是承接前面的“波濤翻空”，繼續(xù)描寫李林繁花的圣潔氣勢，并采用夸張的手法，極言李花之白，同時也是另有感興寄托。韓愈素來對李花另眼相看，寫李花其實(shí)也是在寫自己。他認(rèn)為自己的靈魂和人生操守就像圣潔的李花一樣，清廉而暗含芬芳，所以對月夜中的李花屢動深情。后八句為一部分，主要借物抒情，表達(dá)心中的感懷。

全詩情寓景中，情景交融，表面歌頌月夜李花，實(shí)則是對自己精神的一種寄托和勉勵，讀來引人入勝，余味綿長，堪稱詠物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