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生息
頭陀見寬在雞足山一帶家喻戶曉。他長發披散,一蓬臟須,不修邊幅;即使寒冬臘月,他也一身破爛單衣,一雙塑料拖鞋;他常年不洗澡、不換衣,身上異味隨風飄散。
他并不在乎世間的認同。人們越看不起他,越遠離他,他便越容易安心修他的頭陀行。如果有人說他身上臭,讓他去洗洗,他便會反問:我怎么聞著是香的呢?
事實上,他并不想標新立異,也不想顯異惑眾。如此僧相,他有著自己難言的苦衷。
頭陀見寬在黑暗的樹林中穿行。松針枯葉在腳下吱吱作響,下山的小路又陡又窄。枝椏縱橫,他的皮膚和袈裟不時被樹枝刮破?!捌埔聽€衫,竹杖芒鞋,出沒在雞足山密林中,或宴坐,或飛奔,或長嘯,或狂舞。發心弘揚迦葉尊者頭陀家風。”——他想起小林居士在博客里對自己的描述。
釋迦牟尼“捻花”,摩訶迦葉“一笑”。迦葉是佛陀十大弟子中的“頭陀第一”,因其修行了得,佛陀曾“分半座與之”。佛陀涅槃前,曾將衣缽交與迦葉,令他在自己涅槃后,進山守衣入定,待彌勒佛出世,以傳衣缽。后來,迦葉來到雞足山,在華首門守衣入定。于是,雞足山成了迦葉尊者的道場,也成了圣山。鼎盛時,雞足山上有寺三十六座,庵七十二座,茅棚百所,僧侶上千。徹庸祖師、大錯和尚、見月老人、擔當大師、虛云老和尚等無數高僧大德都曾在雞足山上傳法度眾;阿育王、南詔王、大理諸王,以及明汝南王、麗江木土司也曾上山朝覲;就連徐霞客也曾在雞足山上住了半年,成為這位旅行家一生中,除家鄉外,住得最久的地方。當然,他比徐霞客住得久,已經六年了。
他極少下山,且每次下山走的路都不同。天快亮時,月亮走了,太陽還沒出來,天色突然變暗,在這“黎明前的黑暗”里,他在樹林中迷失方向。
他停下腳步試圖在細微的光線中辨別方向。突然,黑暗中的遠處傳來“砰砰砰砰”的聲音,這聲音使他毛骨悚然。他開始誦念觀音菩薩的名號。他想,也許是一只早起的啄木鳥。
他是修行人,知道這山林里都藏著什么。他希望此時此地的“冤親債主”們都默默地來,默默地離開?!读鎵洝防镎f“色類自有道,各不相煩惱”。他并不怕它們。他相信韋陀菩薩所說的“如有真修,吾必護法”,更相信“見怪不怪,其怪自敗”,慈悲無障礙,天地萬物,各自生息。
剛住山時,他害怕黑暗和蛇,但現在他什么都不怕了。能在山上同住是一種緣分。他對它們怎樣,它們便會對他怎樣。動物是敏感的,人有殺心,它們便不會出來。他時常用食物和它們“結善緣”,在他雜亂的廚房里,老鼠能囂張地竄來竄去,而那些曾令他害怕的蛇則會在雨過天晴后,爬到他院子里曬太陽。
曾有一條斑點狗跟著他。它是自己跑來的。他覺得這是佛祖憐他孤獨,助他修行而發的小慈悲。于是,他叫它小慈。小慈喜歡在木香坪上狂奔,喜歡追逐灌木叢中的山雞。小慈也很淡定。碰到登山的驢友在草地上切午餐肉,它只是遠遠地坐著看他們切,一動不動。
蟲蟻鳥獸,頭陀見寬都不傷害它們。夏天,蚊子來吸他的血,他就看著,也不趕它們。他會對蚊子說,蚊子蚊子,不要吸得太飽,吸太飽你們會“墜機”的。蚊子似乎聽得懂他的話,吸過幾次后,便不再來找他。冬天,木香坪的雪地里會布滿動物們的腳印。熊的、麂子的、野豬的、野雞的、野兔的……他喜歡山貓的腳印,他覺得山貓的腳印像一朵朵雪地上盛開的小梅花,這時,他會想起那首“梅花,梅花,滿天下,越冷它越開花”的臺灣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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