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覺遲

他開始閉目打坐，在一棵松樹下。他決定等太陽出來，辨清方向再下山。他喜歡在松樹下打坐，風聲流動，松濤陣陣，給他一種清新的感覺。

打坐不能昏沉，他時刻提醒自己。但幾小時的林中奔馳讓他汗流浹背，又累又渴，倦意襲來。過去，每當打坐時困意襲來，他便會起身下座，四處走走，提提精神。當然，有時候，精神太好也容易“打妄想”。他有時會妄想自己成為一代名僧，成為雞足山的中興祖師，成為頭陀行的一面旗幟，成為《高僧傳》里的釋見寬……

意識到自己沉浸在妄想里時，他也會警醒，他會立刻問自己：這妄想是誰？你釋見寬又是誰？他會想起被很多禪宗祖師說過的那句話——“不怕念起，只怕覺遲”。

太陽快出來了。他感到皮膚上拂過一絲暖意。他睜開眼，東方泛出橙黃，云彩漸鑲金邊。朝霞簇擁下，太陽正被緩緩托出。群山浴輝，大地蘇醒。他欣賞著日出美景，想起徐霞客當年觀雞足山日出時所發的感慨——“四方幾百里，上下數千年，一切都仿佛涌來眼底，奔上心頭”。

佛法講，觀日出可以得定，可以發慧，而觀日落可得清涼，增慈悲相。山上沒有日歷，沒有時間，只有太陽、月亮和星辰。一天一天，他看著朝陽變夕陽，看著繁星斗轉星移，看著谷雨時下的雨，霜降時起的霜。

他不會思念誰。“每逢佳節倍思親”對于頭陀僧來說，只是一種執著心。他已經沒有可以思念的親人。偶爾，他會想起小時候的情形，那是過年的時候。一家人圍著吃火鍋，打撲克，放焰火……恍如隔世。

在這雞足山上，他一個人過了六回年。他會提前買些水果來供佛。山上的野花，他是從來不采的，只是他會走到野花前，雙手合十，用心念和觀想把這束花敬獻給佛陀。他很得意自己的這個方法，能讓自己和佛祖間的“交易”瞬間完成。

太陽出來時，四周的山像一片片盛開的蓮花。晨輝將他團團圍住。他從背簍里拿出《菩薩戒經》來誦念，他能聽到晨鐘在自己心里響起，這是他一個人的早課。他隱約聽到林中有鳥兒也跟著叫，以同樣的節奏。

他有些渴了，但忘了帶水。他很想喝杯咖啡，出家前，每天清晨，他都會喝杯咖啡再去上班。他還記得那句臺灣咖啡的廣告詞——“得意的一天從現在開始”。好在，天已經亮了，很快他便能在有機素食山莊找到水喝，沒準咖啡也能喝到。

上次下山，還是去年七月。一家電力公司要投資六億在木香坪上建大型風電場，測試塔已矗立在了象王峰的金剛塔旁。為了護衛祖師道場，他下了山，跟小林居士一起四處遞材料反映情況，每到一處，他只寥寥數語，便開始在別人辦公室里打起坐來。他清楚，自己語速快，話說多了，別人會不耐煩，對一些人顯示價值的開示對另一些人來說，只是一堆廢話。他的任務就是顯莊嚴相，好讓小林居士指著他對領導們說：看，為什么這位臺灣法師會放棄優越的寺院不待要跑來雞足山上修行，就因為這山是圣山！

隨后他們在網上發動了保護圣山的簽名，如火如荼。接著，小林帶著志愿者上山拍攝了紀錄片《雞足山，最后的告別》。他則上了北京，請中國佛教協會的前會長一誠老和尚題了“雞足山木香坪釋子茅棚區”的詞。兩個月后，大理州委、州政府通報決定：雞足山是全國風景名勝區，風電場項目選址存在問題，取消項目，永不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