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那而已
《雞足山志》里,木香坪叫夏王峰。平均海拔三千二百米,草甸方圓千畝。山上曾盛產(chǎn)一種叫做“木香”的藥材,所以也叫木香坪。他不知道木香什么樣。據(jù)說,十幾年前,木香坪就沒了木香。有人收,有人挖,木香還沒落子,十里八鄉(xiāng)的人就來挖,終于挖絕了。
上到木香坪的那一刻,他心里便生起了強(qiáng)烈的歸宿感。這里人跡罕至,除了美麗,便是寂靜。
他找到了木香坪的守山人老李。老李在山上十六年了,木香坪是他所承包山林的一部分。他說自己想在這木香坪里住山修行。老李說,好唄。
老李幫他搭了個簡易的帆布棚子,用木板支了張床,還搬了塊大石頭到棚子里給他打坐用。那時候,他對住山的生活還不熟悉,只知道每天在石頭上打坐,不懂得備干柴。雨季來了,接連一個月的雨,每天隨著冷風(fēng)飄進(jìn)來。入夜,氣溫驟降。潮濕的空氣侵膚透骨,五臟六腑都冷。老李給他的那條被子陰冷潮濕,床面鋪的軟草則散發(fā)著霉臭。剛開始,他還有高山反應(yīng),呼吸急促、頭痛欲裂、胃部翻騰……他知道,這是對他決心的考驗(yàn)。
他也不烤火,他的目的是先將自己的生存條件弄到最低,讓自己的心不安住在生活上。他記得寒山大師的話——佛法要往苦處修。漸漸地,他適應(yīng)了高山反應(yīng),也懂得晴天時帶上鋸子,找些枯死的樹木,鋸成柴禾備著。第二年,老李運(yùn)來了空心磚和石棉瓦,給他蓋了現(xiàn)在的房子,門窗是別人拆遷不要的,椅子也是。想想過去風(fēng)餐露宿的祖師大德,他有三間屋子,已經(jīng)很幸福了。
木香坪上,夏天煙雨連綿,大霧滿山,上百種野花滿坡滿嶺,自由開放。冬天雪花飛舞,白霜敷地。終日云海變幻莫測,氣象萬千。他已不再驚奇于自然界的變幻,也不再聯(lián)想。在他看來,自然界的美都只是同體的異形,因緣成水,因緣起云,剎那而已。
山能居住,水能活命,無所謂山光水色之美。不看山,不看水,只看自己的內(nèi)心。云不留定處,水不住定相,如同他頭陀的生活。來則來,去則去,隱則隱,現(xiàn)則現(xiàn),自由自在,順應(yīng)自然。
漸漸地,有一些和尚、道士和居士發(fā)心來雞足山住茅棚,來來去去,或長或短。
在修行并不等于有修行。物質(zhì)條件的改善并不能給他帶來內(nèi)心的平安。他清楚自己仍是身心不凈的凡胎,種種世間的習(xí)性都會在這寂靜的曠野中現(xiàn)前。
想到最后,會想女人。閉關(guān)久了,能量郁積,滿而強(qiáng)的時候,他便會“一柱擎天”。最初,他不知道如何解決,只是眼巴巴地望著它挺在那里,苦不堪言。他知道如果沒有智慧去將它轉(zhuǎn)化掉,它就會變成“積火”,燒壞他的心智。他是從香車豪宅美人過來的,他體驗(yàn)過那種欲望被滿足時的美妙。盡管現(xiàn)在的生活和當(dāng)初有如光年之隔,但潛意識中隱藏的淫欲仍叫他惶恐不安。
他發(fā)現(xiàn)用念“三皈依”來度化自己的淫念是一個很好的方法。每當(dāng)它“頂天立地”時,他就對著它念——“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佛兩足尊,皈依法離欲尊,皈依僧眾中尊,皈依佛不墮地獄,皈依法不墮餓鬼,皈依僧不墮傍生,皈依佛竟,皈依法竟,皈依僧竟……”一直念到它抬不起頭來,軟下去。
他的身體是敏感的,即使只是泡泡腳,也會因?yàn)檠軙惩ǎX得舒服而漏丹(遺精),而如果漏丹,修行也就白修了。因此,他害怕女眾,害怕見到她們的身體,遭遇她們的眼神。為了打消她們“配合修行”的念頭,他常年蓬頭垢面,從不洗澡更衣,他身上散發(fā)的異味只為熏走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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