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白
去年戰桑干源, 今年戰蔥河道。
洗兵條支海上波, 放馬天山雪中草。
萬里長征戰, 三軍盡衰老。
匈奴以殺戮為耕作,古來惟見白骨黃沙田。
秦家筑城備胡處, 漢家還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 征戰無已時。
野戰格斗死, 敗馬號鳴向天悲。
烏鳶啄人腸, 銜飛上掛枯樹枝。
士卒涂草莽, 將軍空爾為。
乃知兵者是兇器, 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桑干〕河名,流經今山西、河北北部,地屬北方。〔蔥河〕即蔥嶺河,在今新疆西南部,地屬西方。〔條支〕西域國名,即唐時大食,在今伊朗境內。唐朝安西都護府下設有條支督府。〔烏鳶(yuan)〕烏鴉和老鷹。〔乃知句〕《六韜》說:“圣人號兵為兇器,不得已而用之。”此句由此化出。
唐開元、天寶年間,戰事迭出,征伐無度,帝王企圖逞威它國,但卻幾經失敗,給國家和人民帶來了沉重的災難,詩人對這種窮兵黷武的政策非常憤慨,用自己的深厚的感情和生花的妙筆,熔鑄了這一震聾發聵的卓越名篇。
開始八句是一幅令人深思的畫面。前六句用素描的手法、陳述的語句,描寫了戰爭持續的時間之長和地域之廣。起首兩句句式完全一樣,有“去年”,有“今年”,那么“明年”戰什么地方呢?“后年”又如何呢?年年歲歲不斷,這兩句看似平常,但其意卻深遠。接下兩句,“洗兵條支海上波,放馬天山雪中草。”把唐帝國武備的雄厚和國運的宏達突出地顯示了出來,既有威震邊遠的征戰,又有囤田牧馬的和平。似乎戰爭的主動權完全操縱在帝國之手。但作者下面用了一個工整的對子,十個字,就把這幅光明與希望的畫面撕得粉碎。一個“盡”字預示了這場戰爭的最后結局。精兵猛將可以掠地奪城,勞師疲旅、殘兵羸卒怎么能征戰他鄉呢?這正象是一幅飄逸的寫意畫中突然出現了一個須發畢現的人物肖像,顯得不倫不類。作者正是用這種手法把這場戰爭的性質揭露出來。七、八兩句看上去不是這幅畫的內容,實際上卻是一個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匈奴人從不事稼檣,專事攻伐和射獵,因此,在匈奴的歷史上,沒有麥苗青青的春天,只有狂風、黃沙加白骨的嚴冬。作者以此類比,把戰爭的最后結果顯現出來,水到渠成,不急不促。這八句鋪排得當,色彩對比鮮明。一嘆一詠基礎堅實,意境深遠,內容深厚。七、八兩句不僅作為上文的總結,而且也是下文的楔子。
秦、漢兩朝前后相繼,一嚴一疏。但有一點卻是相同,那就是連綿的烽火。秦王朝為抗擊胡人入侵,筑城自衛;漢王朝為了同樣的目的,在秦人的長城點燃了烽火。這兩句旨在說明戰火不息。語言平淡無奇,但卻使作者的視野擴大了。由秦到唐,經歷了多少朝,多少代,雖然各有自己的政策,但征戰卻從未結束過。這里頂真格的使用,為下文起了鋪墊作用,同時也使句子的節奏由平緩轉為急促,為后面的強烈的感情抒發準備了語言條件。下面六句是作者悲憤感情的總爆發。六句話分成三組,繪制出一幅殘酷的戰爭圖畫:死尸橫陳的荒野中,思主的戰馬發出嘶啞的叫聲,凄厲哀婉,讓人心悸,催人淚下;烏鴉和蒼鷹在這人類的屠場中爭搶食物,五臟六腑成為枝上懸物,慘烈異常,讓人驚心動魂。士兵的結局是如此,軍官又如何呢?只能是一無所獲。這句實際上暗示了統治者窮兵黷武的政策除了造成無謂的犧牲之外,是不會有什么結果這一歷史規律。這幾句是全詩高潮所在,沉郁憤懣之情溢于筆端,憐憫之心賦于言表,最后自然而然地得出了自己的看法:統治者自命是圣人,那就應該知道兵事除萬不得已才可用的道理。全詩一氣呵成,無半點拖沓。語言本色,沒有絲毫矯情喧囂之嫌。
這是一首舊樂府詩,但卻不拘泥于古題,講究鋪排,多有抒情,一反漢辭質樸的特點,全詩飄逸跌宕,句式工整,讀來鏗鏘有力,體現了李白詩奔放流美的特點。全詩以敘事為主,但卻夾有濃厚的抒情性。由事即景,由景入情,盤旋上升,情景交融。節奏分明,一詠一嘆,妙到毫顛,顯得凝煉工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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