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思奇《降魔》原文|注釋|賞析

《西游記》上的妖怪，牛魔王是最兇頑的一個，降服它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動員了無數(shù)的 “天兵天將” ，布置了 “天羅地網(wǎng)”，才算把它困住了。先是哪吒太子用斬妖劍砍它的頭，卻沒有用，砍了，脖子里又長出一個來，砍了，又長出一個來; 一連砍了十幾個頭，還是白費力氣。后來是“取出火輪兒，掛在老牛的角上，便吹真火” ，渾身上下燒，才肯改變本性，服服貼貼地“情愿歸順佛家也。”

這是荒誕的神話，但也是聰明的寓言。文學的想象，是在現(xiàn)實世界里有根苗的。世界上雖然從來沒有過牛魔王，但人類中出現(xiàn)的惡棍，兇頑的程度也不比牛魔王差。古時的不說，單說今天，法西斯主義者的罪惡行為，就不知比牛魔王大多少倍。牛魔王雖狠，不過是霸占一個山頭，做些攔路搶劫的生意罷了，法西斯卻要撞到一切和平的家里，把人類的生命和快樂一概毀滅。要打倒它也真不容易，須動員全世界民主人民的總力量; 要消滅它，同樣也不是砍掉個把頭就可以了事的，懲辦罪魁，就是砍法西斯的頭，這固然是要緊的事情，但更重要的，是把一切法西斯的根除盡。

歐洲的情形已經(jīng)很顯然，希特勒這一個頭快要被砍掉了，但狡猾的法西斯蒂正在用盡一切方法準備，好在十年八年之后，又可攢出第二個頭來，以便再來制造一次屠殺人類的慘禍。現(xiàn)在的民主世界也有了經(jīng)驗，很懂得這個狡計，三國會議的決定，就是既要把法西斯拿來殺頭，又要用新的民主政治的三昧真火燒毀魔體。徹底做到這一點，是今天全世界民主人民努力的目標。

為什么一定要努力?因為除了法西斯自己要拚命掙扎之外，在反法西斯陣營里，還有著許多牛魔王的幫手。在南斯拉夫有過米海洛維奇，在波蘭有索森科夫斯基等等。他們仇視人民力量，留戀專制主義，害怕世界上民主主義的三昧真火燃燒起來，專制主義就是法西斯牛魔王的脖子，只要有專制主義殘留的一天，縱使希特勒和日本帝國主義都打倒了，法西斯野獸的頭，仍還有從這里伸長出來的可能。專制主義者是最多只愿殺法西斯主義者的頭，而不愿燒毀法西斯的本性形體的，因為它害怕連帶也燒壞了自己，但這一個不徹底，正幫助了法西斯蒂。

對于現(xiàn)在的“天兵天將”，麻煩是多一重了。除了剿除牛魔王之外，還要在自己陣營內(nèi)反對牛魔王的幫手。而反對的方法，有些原則和對付牛魔王本身大致差不多，重要的倒不一定是要去掉一兩個頭兒，而是要用三昧真火渾身上下燒，使之改變本性。例如在中國大后方，人民都要求實行民主，這也決不是簡單換一兩個頭的問題，想用一兩個部長院長的調(diào)任，來哄騙全世界和中國的人民，是沒有用處的，因為現(xiàn)在的人民也有經(jīng)驗，很懂得這些狡計了。脖子里又伸出來的，仍是牛魔王的頭，這是天下人的眼里看得清清白白的。牛魔王的本性不變，將來天下總不會太平，“變”就會“亂”么，恰恰相反，現(xiàn)在就是因為硬不肯變，所以大后方就亂個一團糟，在民主陣營里，這樣可恥的大敗仗，就是亂得多么糟的證據(jù)。因此，事情是不能再那么茍延下去了。如果不肯自己讓民主主義的三昧真火來燒一燒，那么遲早就會被人民怒火燒得一塌糊涂，全國人民要求的是真正的民主政治，而且不管你專制主義者愿不愿意，真正的民主政治是一定要實現(xiàn)的。

(1944年11月27日延安《解放日報》)

賞析 這篇雜文發(fā)表于1944年11月27日。當時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已經(jīng)取得決定性勝利，德、意、日法西斯強盜的末日即將來臨。“歐洲的情形已經(jīng)很顯然，希特勒這一個頭快要被砍掉了” ;亞洲的日本帝國主義也正面臨著覆滅的命運。在這歷史轉(zhuǎn)折的關頭，是滿足于打倒幾個帝國主義的頭目，還是斬草除根，徹底消滅法西斯主義，成為世界革命人民面臨的嚴肅課題。在本文中，作者站在徹底革命的思想高度，從爭取持久和平和人民民主的長遠利益出發(fā)，放眼世界，立足國內(nèi)，深刻地闡述了徹底消滅法西斯主義的必要性，指出了消滅專制主義實現(xiàn)真正民主政治的道路。

作品先從《西游記》中天兵天將降服牛魔王的故事談起，描繪出法西斯強盜的兇頑： 牛魔王的頭被砍掉，又從脖子里長出來，一連砍了十幾個還是白費力氣。后來天兵天將改變戰(zhàn)術，采用吹 “真火”、“渾身上下燒”的新方法，終于把兇頑的牛魔王制服了。作者從這個形象的故事生發(fā)開去，聯(lián)系當時斗爭，指出： “專制主義就是法西斯牛魔王的脖子，只要有專制主義殘留的一天，縱使希特勒和日本帝國主義都打倒了，法西斯野獸的頭，仍還有從這里伸長出來的可能。”而且牛魔王在各國又有他們的“幫手”。因此，要想爭取人類的和平，就必須徹底消滅專制主義。在中國也是這樣，只有專制勢力被“人民怒火燒得一塌糊涂”，真正的民主政治才能實現(xiàn)。

本篇雜文寫的是消滅法西斯要干凈、徹底、不留后患的重大政治主題，然而作者沒有用抽象的政治說教，而是采用了形象的表現(xiàn)方法，這是雜文表現(xiàn)手法的重要特點。這種手法與一般評論文章的區(qū)別在于： 它主要不是靠邏輯的論證，而是靠形象的類比、描繪等方法揭示主題。本文典型地體現(xiàn)了這種特點。作者用牛魔王的形象說明敵人本性的兇頑、狡猾，用渾身上下“燒遍魔體”，比喻消滅敵人的方法，用牛脖子象征產(chǎn)生法西斯分子的溫床——專制主義，用天兵天將改變戰(zhàn)術戰(zhàn)勝牛魔王的經(jīng)驗啟發(fā)人民認識敵人的“狡計”。一系列深刻道理全用形象說明，熔形象思維與邏輯思維于一爐。語言生動風趣，內(nèi)容深刻豐富，耐人尋味，充分表現(xiàn)了作者運用雜文手法的高超藝術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