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展《慈善家的眼睛》原文|注釋|賞析
日前看到報上載著一個關于狗的好消息:
中國保護動物會干事會議決,函請全國各省市叢林寺院,援照收養牲畜魚鱉例,分設野犬收養所。原來他們這類慈善家因為 “最近江浙各地市政當局,每以整頓市容,犬類繁殖,無款隔別豢養為慮,凡屬無主野犬,不問其有無瘋癲諸癥,悉加逮捕,施以勒斃,或鏹水注射等殘殺之處置。即如7月12日《申報》載濟南韓主席槍斃野犬二千余頭之事,能不令人咋舌? ……” 唉,他們的見解也太可憐了! 狗的性命值幾個銅子一斤? 狗的流離失所,難道值得人去救濟? 要救濟的人還多呀!槍斃兩千條狗命又怎么值得大驚小怪?倘若只看見狗,不看見人,那諸公的眼睛算是為狗而生的了。
我們的故鄉有一句俗話說: “寧為太平狗,莫做亂離民。” 從這句話當然可以看出老百姓希望太平世界的心理。但是太平世界有在那里? 雖然,沒有太平世界,在這不太平的世界里,做狗也究竟比做人好呀!
假如你住在上海,只要你肯到馬路上去逛,尤其是在黃昏的時候,你可以看見許多洋太太洋小姐以及洋化的太太小姐領著洋狗一同走路。這種洋狗每天吃的牛肉面包,那是不待說了。只看它的毛色發光,皮肉飽滿,樣子清潔,同時再看一看馬路上勞動著的我們的同胞,也夠我們難受了。
自然,跑狗場的狗,獵家的狗,它們的生活更舒服,那是不足怪的。做一分事,享一分福,替人奔走,受人豢養,原也應該,你也不必羨慕狗運道。
再拿日本帝國主義者的軍用狗來說罷。自從他們占去了我們的東北四省,又曾一度進攻上海吳淞。他們論功行賞的結果,狗也不曾忘記,活的給它勛章褒狀,死的替它舉行葬禮,還曾在東京芝公園增上寺設立慰靈堂,慰狗的在天之靈,回頭來看一看被侵略的民族,就不免有“寧為強國狗,莫做弱國民”的感想。
日本帝國主義們雖然用飛機炸彈大炮坦克車一類最新式、最利害的武器殘殺我們中國人,惟恐其殺得不多殺得不慘,可是他們國內的慈善家似乎并不知道。而且這些慈善家還要自命是愛護生物的善人,大吹大擂,真是天曉得!例如大阪天王寺、區下寺、町萬福寺內,去年就舉行一度蟲類的祀靈祭,叫做“蟲供養”。寺的內殿懸掛寫著“蟲萬各靈發菩提塔”的長幡,壇上供祀“萬蟲之靈”。據說這種供養發起的意旨,原在提倡護生,大抵以為蟲類鳥獸鱗介等生物,也應該受到佛菩薩的恩惠,在這個世界享受生命樂趣,人類任意把它們殺害,實在頂可憐憫。然則日本的慈善家的眼睛也正和我國的慈善家一樣……
(1934年9月20日《人間世》第12期)
賞析 這是一篇憂國憂民、抨擊時政的雜文。文章對狗和人的不同命運進行了對比,揭露了所謂“慈善家”不過是一些為虎作倀的幫兇而已。
狗之于人,本是不能相提并論的,然而事實卻顛倒過來,在兵荒馬亂的年代里,人的命運反不如狗。當傳來某地政府為整頓市容捕殺野狗的消息時,就有人大發 “慈悲”,十分不忍地吁請各地“援照收養”,“濟南韓主席槍斃野犬兩千余頭”更令慈善家“咋舌”。野狗尚且如此,有主子豢養的洋狗就更是非同尋常了,被太太小姐們牽領擁抱著,格外神氣。就在那些慈善家的眼皮底下,中國老百姓正在日本人的“飛機炸彈大炮坦克車一類最新式、最利害的武器殘殺”下過著流離失所的悲慘生活。死者橫尸荒野,活者輾轉呻吟,居然無人“咋舌”,可見那慈善家的眼睛與老百姓是毫無關系的。在這種鮮明強烈的對比描寫中,作者揭露了所謂 “慈善家”的真面目,從側面抨擊了國民黨政府的“不抵抗”政策和日寇的侵華暴行。
構成絕妙諷刺的是,就在日寇殘暴地屠殺中國人民,給中國人民帶來巨大災難的同時,日本的“慈善家”正大吹大擂地宣稱他們是“愛護生物的善人”,并且一心一意,格外虔誠地進行所謂蟲類祀靈祭,名之為“蟲供養”,仿佛中國人的性命不在“生物圈”之內。至此,中外“慈善家”們扮演的那不光彩的角色就露出了他們的真面目。
這篇雜文以強烈的對比手法表達了現實意義極強的主題。語言尖銳有力,諷刺辛辣,憤慨之情躍然紙上,表達了一個愛國知識分子的正直、良心和敏銳的政治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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