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逢《銀瓶娘子辭并序》原文|翻譯|注釋|賞析
[元]王逢
娘子,宋岳鄂王女。聞父被收,負銀瓶投井死。祠今在浙西憲司之左。逢感其節孝,敬為之辭。
蒼梧月落烏號霜,寒泉幽凝金井床。綺疏光流大星白,夢驚萬里長城亡。女郎報父收囹圄,匍匐將身贖無所。官家圣明如漢主,妾心愧死緹縈女。井臨交衢下通海,海枯衢遷井不改。銀瓶同沈意有在,萬歲千春露神采。魂今歸來風冷然,思陵無樹容啼鵑。先生墓木西湖邊。
王逢本元遺民,“元亡后”,“不忘故主,每形于詩歌”。《四庫全書總目》說:“(逢)集中載宋元之際忠孝節義之事甚備,每作小序以標其崖略……蓋盡其微義所寓也”。此詩即以其一。
小序介紹了作詩之由,宋岳鄂王,即岳飛。關于銀瓶娘子之說,清俞樾《曲園雜纂·銀瓶征》引《嘉興府志》云:“銀瓶,為父所賜,女欲叩闕,邏卒守門不得達。自父被難,日夕悲慟,遂抱銀瓶投井死,年十三。”封建時代以君臣比父子,銀瓶娘子為父殉節盡孝,當然會引起這個“不忘故主”、為元守節的王逢的共鳴,故“感其節孝,敬為之辭”。
詩人一開始就用浪漫主義的筆調,通過形象化的情景交融的藝術描寫,把讀者引入一個想象的特定的歷史境界之中。這是宋高宗時岳飛被囚的一個深夜,即銀瓶娘子為父殉節的那個凄涼悲哀的暮秋深夜:月亮已經隱去,深綠色的梧桐樹上,一只夜烏忍奈不了這深夜冷霜的侵襲在悲鳴哀號,雕著金色花紋的井欄圍著一眼幽井,井底的寒泉在這死寂的夜間已經凝結(這就是銀瓶娘子殉節之井)。一顆流星劃破夜空,絕望的白光透過雕花的窗戶,正好照著一位剛從噩夢中驚醒的女郎:他的父親,一位忠心報國,勇冠三軍,被國家和民族倚為萬里長城的英雄,被殺身亡了,這是噩夢還是現實?
前四句詩所展示的這個意境,本是詩人想象的產物,但虛景實寫,產生了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首句“蒼梧月落烏號霜”,可與張繼《楓橋夜泊》詩首句“月落烏啼霜滿天”對讀。張繼言“烏啼”,而王逢則謂“烏號”,一字之差,其感情色彩有濃淡之別;張繼描寫“烏啼”、“霜滿天”兩種秋夜景物,二者沒有什么內在聯系,而王逢則言“烏號霜”,烏因霜寒而號,兩種景物則變為因果關系,這樣一變就突出了詩中凄冷孤寂的氣氛;張繼寫“烏啼”是耳聞,詩中為虛寫;而王逢寫“烏號”,不僅是耳聞,還是目睹。詩多增“蒼梧”一物, “烏號”由虛變為實。而且以“蒼”形容“梧”,給本來就充滿強烈感情的畫面,又濃抹一筆。張詩與羈旅游子的淡淡鄉愁相配合,寫得清幽空靈;而王逢詩則呈現出凄幽哀艷的風格特點。
“女郎報父收圖圄”以下四句是詩的第二層,寫銀瓶娘子殉節投井之因。父親以“莫須有”的罪名收進監獄,女兒為報父恩竭盡全力,想以身贖回父親,但贖身無所。“匍匐”,作盡力解。“官家圣明”二句,是女郎自語自責之辭。 “官家”,指宋高宗; “漢主”,指漢文帝。 “緹縈”,西漢太倉令淳于意少女。文帝時,淳于意有罪被逮,緹縈隨父入長安,上書愿入身為官婢,以贖父罪,文帝憐悲其意,為除肉刑,父親得救。這兩句詩是說,今日圣明的皇帝就象漢文帝一樣,而我卻不能象緹縈那樣贖父出獄,真讓人慚愧欲死!實是正話反說,意在指責“官家”的昏聵。“匍匐”句,高度概括了“女郎”救父的經過。 “官家圣明”二句,則展示了“女郎”救父不得的復雜內心矛盾。這三句又是“女郎”投井的原因。那么詩中為何沒寫“投井”的場面呢?一則小序已經交待,二則給讀者留下想象的空間。
“井臨交衢”四句,是詩的第三層,詩人由歷史的想象回到眼前的現實,憑吊遺跡,睹物傷情,不免因物斯感。 “井臨交衢”,是詩人所見,“下通海”,則是詩人所想象。因交衢不易改遷,海水不會枯竭,它們必將與井同在。但詩人緊接下來寫“海枯衢遷井不改”,這是進一層的寫法,是說海水就是真的干枯,交衢真的遷移,而井仍然與天地同在,長留人間!為什么呢?“銀瓶同沈意有在,萬歲千春露神采”。“銀瓶”為父所賜, “女郎”因救父不得,乃抱銀瓶含恨投此井而死,這井記載著銀瓶娘子為父殉節盡孝的英烈事跡,它怎能會改變呢?就是千年萬年它也會放射出神異的光彩而感昭后人。
四句詩正面歌頌了銀瓶娘子的節孝精神,也正是王逢小序中所云“感其節孝”的“感”的抒發。而詩人抒“感”,則采取了移情于“井”的筆法,以“井”作為傾瀉感情的窗口,來借題發揮。
最后三句是第四層。言銀瓶娘子英魂歸來,展拜父墓,感慨萬千。以高宗所葬思陵與父親先王之墓相比,思陵生前昏庸,無容人之量,害死忠臣,而百年之后,極為冷落,無人為他栽樹紀念,連一只啼叫的杜鵑也容不下;而先王之墓被人建在美麗的西湖之濱,墓木蔥蔥,哀思祭悼之人絡繹不絕。詩中暗寓銀瓶娘子為父殉節,死得其所之意。
如果說“官家圣明”二句,是銀瓶娘子生前自責自嘆之詞的話,那么“思陵無樹”二句則是死后銀瓶娘子之魂的自感自慰之詞。”“官家圣明”句,是詩人借銀瓶娘子之口正話反說,紆徐曲折地表達感情,而“思陵無樹”句則是詩人借英魂之口直吐塊壘,鋒芒直刺高宗皇帝了。岳飛之死,罪在于誰?明高啟《吊岳王墓》詩云:“每憶上方誰請劍,空嗟高廟自藏弓”。請上方劍者秦檜,鳥未盡而“自藏弓”者,不正是那個供在高廟埋進思陵的高宗皇帝嗎?詩人對于歷史的反思,是深刻的。
此詩隨著感情的跳蕩,展開豐富想象,時古時今,時虛幻時現實,時人間時幽境,具有濃厚的浪漫主義情調。另外,四句換韻不但自然成段,而且頓挫有致。最后以三句作結,一韻到底,有力地配合了詩人詩思的流瀉和感情的抒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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