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臺上憶吹簫》言情贈友詩歌
香冷金猊①,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②,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③,不是悲秋。休休! 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④,煙鎖秦樓⑤。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爐冷香消,紅被浪置,一種索寞凄清的氛圍,從朦朧的清晨悄悄滲出,籠罩著閨閣。清照早已起床,她羅衫不整,烏發凌亂,卻不梳洗收拾,只是呆呆地倚著妝臺,注視著久未開啟布滿灰塵的鏡奩,靜待日上。這是怎么回事呢?原來“被冷香清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 ( 《念奴嬌》 ) ,她是因凄清孤寂而醒,是因難耐孤寂而起,有無限苦楚,無可奈何,毫無情緒啊。這前五句都是圍繞“慵”字落筆,是自己行為的表現和心境的寫照。“任”字通上貫下,既表明慵懶的時間: 不是一時,不是一天; 又表明慵懶的程度: 不愿添香,不愿理被,不愿梳妝,不愿卷簾。
隨著融融日光的升起,清照再也靜呆不下去了,多么想敞開心扉,自道衷曲啊。可那樣一來,只怕會勾起更濃更重的離懷別苦,結果話到唇邊又收了回去。“欲說還休”是迫不得已的克制和壓抑,更見出她對丈夫趙明誠的萬千思念。這四字是抽刀斷水之法,以無見有,給詞境增添了一種含凄無限的藝術效果,令人一讀之下,轉側難安。“新來瘦”三句是多少天來克制壓抑的結果,極耐體味。未曾對鏡,卻知道瘦了,說明是從穿衣時,衣帶漸寬而感覺出來的,筆法十分細膩。表明那埋藏在心里的離情別苦極度地折磨著她的身體,更甚于病酒和悲秋。古代婦女的愛情,有許多都是僅僅建立在婚姻關系上的。她們視丈夫如人主,是自己生活的唯一寄托,因此一但丈夫外出,便失去了主心骨,閨怨不已,凄楚無限。清照卻有所不同,她和明誠的愛情有更積極的內容,更深厚的基礎。她們情投意合,志趣相同,既是恩愛夫妻,又是文章伉儷和金石情侶。因此,清照筆下的別離之苦和對丈夫的思念之情內涵較深,應有更積極的理解。所謂“多少事”,正包含了對砥礪文章和怡然金石的全部愛情生活的回憶和懷念。
換頭之后,語氣更重。回憶分別之時,“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也不能留住外出赴任的丈夫,只好徒喚 “休休”。清照善用疊字,而用在換頭之處,更有一種徒轉勁折的潛氣,將詞境一下掀起。不是 “欲說還休”嗎? 為什么這時又難休呢? 因為這痛苦、這思念是根本不可能停止的,克制壓抑只能暫安一時,而久積必泄,泄必非常。于是傾其心聲,嗚咽而出,嘆人去難留。
“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哀婉凄迷,從對比中見意。一個似武陵人,“緣溪行,忘路之遠近” (陶淵明 《桃花源記》),一個似秦樓女,卻又未能同蕭史共同飛去。用武陵一事,可能有輕責之意,另外,也啟下流水念我之說。用弄玉蕭史事,一來是因直賦本調,二來是以弄玉憶蕭史,正切自己愛情生活的實際。煙鎖霧罩,獨處秦樓,誰能與共呢? “唯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流水本是無情物,可在清照筆下它卻成了有情種! 它善解人意,惦念著我為追覓丈夫的足跡,盼望丈夫的歸來,終日憑欄,凝眸遠望。這三句措意新警,是奇雋語,也是癡情語,與“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溫庭筠 《夢江南》)有異曲同工之妙。結末幾句輕輕折回,終日凝眸又怎么樣呢?到頭來不過是“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余韻悠悠,愁上加愁,使全詞在一種日復一日的不盡思念中緩緩收束。
清照對明誠的愛極深,全詞起伏不定的愁緒,曲折深婉的哀語,正是她一腔情愛的流露。所謂 “清風朗月,陡化為楚雨巫云; 阿閣洞房,立變別為離亭別墅” (沈際飛評 《草堂詩余正集》卷三),僅以分別在即解之,不但忽略了她賦詠本調的實際,與 “塵滿”、“新來”、“又添”等扦格,也不足以道出她真情實意之萬一。
注釋
①金猊: 金色的猊形香爐。猊,狻猊,即獅子。②奩: 鏡奩。③病酒:飲酒多,沉醉如病。④武陵: 晉陶淵明《桃花源記》說武陵人曾到桃花源。⑤秦樓:即鳳臺。秦穆公女兒弄玉與其夫仙人蕭史所居之處,后二人隨鳳凰飛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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