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臨洞庭湖贈張丞相》唐山水詩鑒賞
孟浩然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圣明。
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詩的首四句是描寫洞庭湖的名句。方回《瀛奎律髓》記: “予登岳陽樓,此詩大書左序毯門壁間,右書杜詩,后人不敢復題也。劉長卿有句云‘疊浪浮元氣,中流沒太陽’,世不甚傳,他可知也。”可見其影響之大。不過對于全篇,詩家卻不無批評,如清人查慎行云: “后半首全無魄力,第六句尤不切題。”其實要真正體會前四句的意象,還當從熟玩后四句著手。因為這并非一首單純的山水之作,而是一首干謁詩,是開元二十一年(733)浩然向時相張九齡請求援薦所作。浩然并非一味淡泊,而是多有感情,此詩尤甚。
詩的五六句用《論語·泰伯》典: “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 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端居恥圣明”,看來是說,身處明時而端居無事,是可羞愧; 然而所以無事,責非在己,而是“欲濟無舟楫”,浩然自視極高,言外之意頗有時不我用,其圣明與否,頗可致疑之慨。七、八句注家均引《淮南子·說林訓》“臨河而羨魚,不如歸家織網”。然而詩意為何卻紛紜莫衷一是。其實《淮南》此喻下文更云:“是而行之,故謂之斷(治); 非而行之,必謂之亂”,意謂治亂之關鍵,在于行為合宜與否。浩然用上句,而隱含下句之意,湖邊垂釣者,當然有工具可憑借,而己身只空有羨魚之情,是無可依憑,無依憑而欲求進,在今世可謂非而行之,然而反過來看,握政柄,致太平的張丞相,如不我援,使孤寒之士,只有“歸家”一途,其合宜與否,豈不當慎思而審行之?可見此詩后四句雖似自愧自嗟,其實憤激之甚,只是因獻詩求薦,而內斂不露,這種斂抑而激切的感情,使詩人眼中的洞庭湖另有一番景象。
不妨仍以杜詩對比。老病孤舟,心憂國蹙的杜甫,其望中的洞庭是“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宏大的景象中,帶有蒼黯的色調,動蕩的預感。孟詩亦宏大,卻給人以浩蕩激越的印象。仲秋八月,湖水平澄,然而這“平” 中卻涵蘊著宇宙的元氣而直與太清——天空相混一,于是湖水雖平,而遠遠望去水云之氣磅礴蒸騰。湖邊的岳陽城,也似乎被水勢所撼動。首四句在由遠而近,由總攬到收束的描寫中,一步步展現出平湖之深蘊的內力,涵蓋天地的氣勢。筆者無意將湖水視為浩然自比,但是其望中湖景的個性化形象,卻確實是與浩然內斂的不平之氣相關。洞庭水勢之浩渺,見于地志筆記甚多,如《岳陽風土記》: “蓋岳陽居湖東北,常多西南風,夏秋水漲,濤聲喧如萬鼓,晝夜不息,漱嚙城岸,岸常傾頹。”詩人狀物,固不能離開客觀的物象,所以孟、杜筆下的洞庭都以宏大為主,但是從兩篇名作宏大湖景的色調不同中,我們又一次能體會到山水描寫與詩人心態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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