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韻傅惟肖》
蕭德藻
竹根蟋蟀太多事,喚得秋來籬落間。
又過暑天如許久,未償詩債若為顏。
肝腸與世苦相反,巖壑嗔人不早還。
八月放船飛樣去,蘆花叢外數青山。
古人作詩,先作的稱原唱,就原唱酬答的,叫和詩。和詩如果依次用原唱的腳韻,叫次韻或步韻。這首詩,便是依次用原唱的腳韻酬答傅惟肖的; 可惜原唱沒有流傳下來。
這是一首完全符合格律的七律,卻未受格律束縛,句法、章法,都活潑、跳脫,顯示了作者的深厚功力和獨特的藝術風格。
看樣子,傅惟肖早在 “暑天” 就作了詩,要求作者 “次韻”; 他沒有馬上作次韻詩回報,這就欠下了 “詩債”。如今已到秋天,如果還不還債,就太難為情了,所以提筆作此詩。弄清了這一層,便會看出前四句作得多么巧! 從事件發展的順序看,友人作詩索和在 “暑天”,他和詩回報在秋天。按這個順序作詩,就太平板了。所以顛倒過來,先從眼前的秋天寫起。秋天如何寫,也關系到詩的優劣。如果寫成: “啊! 秋天已經來了!” 那也不像樣子。作者用的是觸景生情法,這也不新鮮,但他寫得很新鮮; 忽然聽見屋外的竹叢下面傳來蟋蟀的叫聲,意識到秋天來臨,這已經不算平庸; 出人意外的是他跨越一層,責怪蟋蟀: “躲在竹根邊的蟋蟀啊! 你太多事了! 為什么要把秋天喚到我的籬落之間呢?” 如此寫秋天來臨,何等新奇! 當然,蟋蟀在秋天叫,但秋天并不是它喚來的。怨蟋蟀,怨得很無理,卻十分有趣。古典詩詞中,是有不少無理而有趣的佳句的。在點出秋天之后,突然回到暑天: “啊,度過暑天已經這么久了! 可我還沒有償詩債,面子上怎么過得去呢!” 這兩句,還是講究對仗的,卻一氣貫串,活潑自然,令人感覺不到這是對偶句。應該指出,這是一種很高明的手段。
前四句寫 “次韻” 還詩債; 后四句,大約是聯系原作的內容,自寫懷抱,打算辭官歸隱。“肝腸與世苦相反” 一句有如奇峰突起,不知道他要說明什么問題; 看下句,其寓意便清楚了。肝腸與世人完全合拍,比如世人趨炎附勢,你也趨炎附勢; 世人巧取豪奪,你也巧取豪奪; 世人以權謀私,你也以權謀私; 上司喜歡受賄,你便請客送禮; 如此這般,自然官運亨通,青云直上。而 “肝腸與世苦相反”,什么都和人家唱反調,那根本就不是做官的料子。不要說世人,連故鄉的 “巖壑” 都看透 “我” 不是做官的那塊料,嗔怪道: “你為什么不早點回來呢?” 開頭是作者埋怨蟋蟀,這里又是巖壑責怪作者,同樣用擬人化手法,卻花樣翻新,各顯風韻。作此詩時蟋蟀喚秋,大約是陰歷七月。七月打算退隱,說退便退,因而預想到了 “八月”,便辭官放船,像蒼鷹急飛那樣回到故鄉的巖壑,在蘆花叢外數青山了。杜甫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的尾聯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寫想像中的行程其急如飛,生動地表現了急于還鄉的心情,而多年來的戰亂流離之苦,見于言外。這首詩的尾聯 “八月放船飛樣去,蘆花叢外數青山”,寫想像中的行程速度更快,生動地表現了急于歸隱的心情,而多年來浮沉宦海的辛酸,也見于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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