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適·送李少府貶峽中王少府貶長沙》原文與賞析
高適
嗟君此別意何如,駐馬銜杯問謫居。
巫峽啼猿數行淚,衡陽歸雁幾封書?
青楓江上秋天遠,白帝城邊古木疏。
圣代即今多雨露,暫時分手莫躊躇。
此詩作年究在何時,已無可考定。舊編在《同陳留崔司戶早春宴蓬池》詩后,可能是封丘尉任內,送遭貶的李、王二少府(即縣尉)往南方之作。同時送遭貶的兩個人,貶謫之地又不在一處,要寫好確有難度。我們且看他如何落筆。
首聯“嗟君此別意何如,駐馬銜杯問謫居。”作者首先抓住二人都是遭貶,都有滿腹愁怨,而眼下又都要分別這一共同點,以深表關切的問句開始,表現出了對李、王二少府此番貶謫的同情,以及對分別的惋惜。“嗟”是嘆息之聲,置于句首,貶謫分別時的痛苦已不言而喻。“此別”、“謫居”四字,又將題面中的“送”和“貶”點清,輕靈自然,不著痕跡。作者在送別之地停下馬來,與李、王二少府飲酒餞別,“意何如”、“問謫居”,反復致意,其殷切珍重之情,溢于言外,一開始就以強烈的感情,給讀者以深刻的印象。方東樹在《昭昧詹言》中說: “常侍(即高適) 每工于發端。”于此可見一斑。
按照一般寫法,一開始作者反復問詢,接下來就該寫李、王二少府如何回答了,但本詩卻沒有寫回答,而且通篇都沒有寫,只是作者自己在抒發情感。中間兩聯針對李、王二少府的現實處境,從二人不同的貶謫之地分別著筆,進一步表現了對他們的關心和安慰。
“巫峽啼猿數行淚,衡陽歸雁幾封書?”上句寫李少府貶峽中。詩云巫峽,似當指巫山縣,唐屬山南道夔州,即今四川巫山縣治。在當時,這里路途遙遠,景象荒涼,故《巴東三峽歌》曰: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詩人設想李少府來到峽中,在這荒遠之地聽到凄厲的猿啼,忍不住流下感傷的眼淚。下句寫王少府貶長沙。衡陽在長沙南面,衡山有回雁峰,傳說北雁南飛至此不過,遇春而回。歸雁傳書是用蘇武雁足系書故事,但長沙道途遙遠,歸雁能傳遞兒封信呢?
“青楓江上秋天遠,白帝城邊古木疏。”上句想象長沙的自然風光。按《清一統志》: “楓浦在瀏陽縣南三十里瀏水中,一名青楓浦。”青楓江當指瀏水,在長沙與湘江匯合。這句說李少府到了長沙,在秋高氣爽的季節,望著那明凈高遠、略無纖塵的藍天,自然會滌盡煩惱,一消塊壘。下句想象夔州(即今四川奉節縣)的名勝古跡。白帝城為西漢公孫述所筑,在夔州,當三峽之口。這句說王少府到了峽中,可以去古木參天、枝葉扶疏的白帝城憑吊古跡,從而獲得精神的慰藉。
這四句有情有景,情中見景,景中含情,結合得自然巧妙,讀來自有一種蒼涼中滿含親切的情味。所寫之境,從巫峽到衡陽,從青楓浦到白帝城,十分開闊,給人以充分馳騁想象的余地。特別是分寫二人,更見出作者的藝術匠心。盛傳敏在《磧砂唐詩纂釋》卷二中談到這首詩時說: “中聯(指中間二聯)以二人謫地分說,恰好切潭峽事,極工確,且就中便含別思。”作者在兩聯中,一句寫李、一句寫王,然后一句寫王、一句寫李,安排得錯綜交織,井然不亂。并且顯然采用了“互文”這種修辭手法中的對句互見的方法,在一聯中上句隱含著下句,下句隱含著上句,在意思上是一個整體。“巫峽”一聯上句說貶謫荒遠的凄涼,下句說要多通音信,表面看是對李、王分開講的,實際上是對兩人共同而言。同樣,“青楓江”一聯上句說流連光景,下句說尋訪古跡,兩句的意思也是對二人共同講的。這樣,在精煉的字句中,包含了豐富的內容,既照顧到了二人不同的地點,又表達了對雙方一致的情意,作者巧妙的處理,使寫分送二人的困難迎刃而解,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最后一聯: “圣代即今多雨露,暫時分手莫躊躇。”作者針對李、王二少府遠貶的愁怨和惜別的憂傷,作了語重心長的勸慰,對前景作了樂觀的展望。所謂圣代雨露云云,原不過是古代文人詩中的慣用之語,而且這里用來和貶謫相連,也還深藏著婉曲的微諷之意。重點是在后一句“暫時分手莫躊躇”,意謂這次外貶,分別只是暫時的,你們不要猶豫不前,將來定有重歸之日,我們后會有期。全詩在這里結束,不僅和首聯照應,而且給讀者留下無盡的遐思。我們仿佛看到,在詩人的勸慰下,李、王二少府舒展開愁眉,振作起精神,正跨馬向遠方進發。這種催人奮進的精神,在古代詩歌中是難能可貴的。
葉燮在《原詩》中,曾經指責此詩中間兩聯連用四個地名太多。沈德潛在《唐詩別裁集》中也說: “連用四地名,究非所宜。”但他義說: “五、六渾言之,斯善矣。”其實,在近體詩中,地名只要用得恰當,有時多一點也并不妨礙其藝術性。李白的名篇《峨眉山月歌》:“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二十八字中地名凡五見,共十二字。王麟洲評曰:“四句入地名者五,古今目為絕唱,殊不厭重。”高適此詩情真意摯而又氣勢健拔,雖然連用了四個地名,但對詩意并無窒礙,而且使意境顯得更為開闊,是用得成功的范例。《唐宋詩舉要》引吳汝綸評此詩: “一氣舒卷,復極高華朗曜,盛唐詩極盛之作。”是中肯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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