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鄴·捕魚謠》原文與賞析
曹鄴
天子好征戰(zhàn),百姓不種桑。
天子好少年,無人薦馮唐。
天子好美女,夫婦不成雙。
以“官倉老鼠大如斗”著稱的曹鄴,如果生于現(xiàn)代,很可能是個優(yōu)秀的雜文家。他的詩從民間歌謠吸取營養(yǎng),美刺比興,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本詩從表面看,似是漢樂府《城中謠》仿作,(“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大袖,四方全疋帛……”)但兩者只有形式的似點。《城中謠》是順向推導,把同類現(xiàn)象從外部加倍放大,產(chǎn)生正比的諷諭效果; 《捕魚謠》則為逆向反諷,突出相反事物之間的內(nèi)在因果關系。《城中謠》批評“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競尚效尤的奢靡風氣,矛頭向下;《捕魚謠》則鋒芒指向最高統(tǒng)治者“天子”,揭露社會禍亂所由因。《城中謠》富于喜劇色彩; 《捕魚謠》則充滿悲劇況味。在封建社會,作為“大中進士,官祠部郎中,洋州刺史”的曹鄴,竟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也可說是石破天驚了。
本詩脫胎民謠,針砭時事。全詩三章六句,分述三個并不關聯(lián)的內(nèi)容,用兩種方式組合:一是不同內(nèi)容的排比,拓寬外延;二是同一內(nèi)容的對比,深化內(nèi)涵,并集中在一個焦點(主題)曝光。豐茸其辭而凝煉其意,正是民間歌謠的普遍特色。遠者漢桓靈時童謠: “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黽。”近者如民歌: “種田郎,吃米糠;紡織娘,沒衣裳;賣鹽的老婆喝淡湯,編涼席的睡光床……”其語雖淺顯,事雖明了,作者僅僅作客觀敘寫,不動聲色,不加褒貶,而事實提供的強烈對比,卻顯示了深刻的思想內(nèi)容與鮮明的憎愛態(tài)度。
進一步考察,《捕魚謠》所列舉三端,非同泛泛。首句寫農(nóng)桑為立國之本,廢于征戰(zhàn);人才為興邦之道,囿于偏見;夫婦為人倫之先,亂由上作。天子所好雖不過爾爾,其影響卻至巨至大,誠如司馬遷言: “其稱文小,而所指極大,舉類邇而見義遠。” (《屈原列傳》)即以馮唐而論,據(jù)《史記》所載:文帝拜車騎都尉,景帝以為楚相,武帝求賢良,舉馮唐而時年已九十余……(《張釋之馮唐列傳》)馮唐向以不遇于時作為典故人物流傳,在漢時尚數(shù)次有人舉擢,如今竟至于薦引無人,可悲可嘆!曹鄴對晚唐社會的病態(tài)癥結作了深刻揭露,既具有直接的時事性,又有豐富的歷史感。
至于題作《捕魚謠》,而詩卻無相關內(nèi)容,或以為怪異。蓋民歌民謠向有特殊調(diào)名,如近世“楊柳青”、“馬燈調(diào)”、“蓮花落”、“無錫景”可以推知;起先可能抒寫直接內(nèi)容,后來漸漸失去關聯(lián)。水路山歌,漁夫樵子,“牧笛無心信口吹”,只取其自由灑脫。文人詞原亦由民間詞發(fā)展而來,其詞調(diào)最初大抵有來歷出處,爾后創(chuàng)作漸多,遂與內(nèi)容分離;猶如時新名酒仍以百年老窖陳釀作商標,示其古樸醇正而已。順便再說一說章法,前兩章如正形方陣,縱橫悉成對襯;第三章奇數(shù)陡起,便覺欹兀,戛然而止,銳其鋒芒。如果四章八句,反而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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