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日蕭蕭上瑣窗,梧桐應恨夜來霜。酒闌更喜團茶苦,夢斷偏宜瑞腦香。秋已盡,日猶長。仲宣懷遠更凄涼。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
這首詞作于南渡之后。“寒日”指日色無溫,日光慘淡。“瑣窗”是雕有曲折回紋的窗子。首句點明季節,已屬深秋,意境蕭瑟寒涼。“梧桐”一句擬人,充滿感情色彩。夜寒霜重,梧桐凋零,落葉紛飛。作者是以自己的心情,忖度寒風蕭索中的霜后梧桐,自有“應恨”的感受。用詞十分曲折。下邊兩句筆鋒一轉,忽寫“喜”和“宜”,貌似清閑雅致,似無甚怨苦,實際上心情是很復雜的。“酒闌”是酒喝完以后。“團茶”即茶餅,宋人愛將茶葉碾碎制成茶餅而后再泡茶飲用。“茶苦”,則茶甚濃,飲濃茶意在解酒。飲酒意在消愁,但飲多了又想解酒,故喜“茶苦”。“夢斷”即“夢盡”,夢已盡時正好瑞腦飄香,引起對夢的回味,故說“偏宜”。在這喜茶、宜香的背后,此時正展開著詞人一番美好的回憶。我們知道,飲茶本是他與趙明誠夫婦幸福生活中的一部分,她在《金石錄后序》中回憶當時的情況: “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后。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矣。” “瑞腦”與“金獸”,也是與他們夫婦生活一直相伴的,她的很多詩詞中都提到。如今茶之苦味,瑞腦的香氣,在酒醉夢斷之余,分外想念與愛惜。兩句貌似平靜,實則內心感情十分復雜。
下闋更深入一層,也更明朗化。秋盡以后,白天日趨短促,這乃是自然規律。然而詞人卻說“秋已盡,日猶長”,覺得白天還是很長。這就反映了作者度日如年的苦悶生活。如今已不再是年輕時期愛寫的相思之苦,而是“仲宣懷遠更凄涼”。“仲宣”即王粲,字仲宣,三國時著名詩人,因避難而依附劉表,曾作《登樓賦》,言“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李清照借王粲懷遠思鄉,來寄托自己的鄉思及憂國之情。“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南渡衣冠欠王導,北來消息少劉琨”等激昂的詩句都反映了這位女詩人并非只有一己之愁苦,她還有著深摯的家國之思。這也就是她的“懷遠”之處。然而當時進行北伐,收復河山無望,重返故鄉家園無緣,大局已無可奈何,她也只能“不如隨分尊前醉,莫負東籬菊蕊黃”,借酒澆愁,暫得一醉。似是隨分從時,實是無限情傷。這與《醉花陰》中“東籬把酒”相比較,自是徑庭。《醉花陰》中對菊飲酒,其愁苦只在相思,可謂淡淡的哀愁。此詞中的對菊飲酒,正面對著家國及個人命運的逆轉,是真正的悲苦。但此詞字面上卻不多言苦,不正面言苦,只說喜茶,愛香,隨分而醉,莫負東籬菊花等多方排遣痛苦的話,實際上反映了她無法排遣的深重痛苦。詞意含蓄委婉,詞風凝重,意境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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