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八大家經典文章賞析·蘇軾《書韓魏公黃州詩后》原文|注釋|賞析
蘇軾
黃州山水清遠,土風厚善。其民寡求而不爭;其士靜而文,樸而不陋。雖閭巷小民,知尊愛賢者,曰:“吾州雖遠小,然王元之、韓魏公,嘗辱居焉。”以夸于四方之人。元之自黃遷蘄州,沒于蘄,然世之稱元之者,必曰:“黃州”,而黃人亦曰:“吾元之也。”魏去黃,四十余年,而思之不忘,至以為詩。夫賢人君子,天之所以遺斯民,天下之所共有,而黃人獨私以為寵,豈其尊德樂道,獨異于他邦也歟?抑二公于此州之人,有宿昔之契,不可知也。元之為郡守,有德于民,民懷之不忘也固宜。魏公以家艱,從其兄居耳。民有自知之。《詩》云:“有斐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金、錫、圭、璧之所在,瓦、石、草、水,被其光澤矣,何必施于用!奉議郎孫賁公素,黃人也,而客于公,公知之深,蓋所謂教授書記者也。而軾亦公之門人。謫居于黃,五年,治東坡,筑雪堂,蓋將老焉,則亦黃人也。于是相與摹公之詩,而刻之石,以為黃人無窮之思,而吾二人者,亦庶幾托此以不忘乎?
元豐七年,十月二十六日,汝州團練副使蘇軾記。
這篇文章作于宋神宗元豐七年 (1084) 七月汝州團練副使任上。這年四月,蘇軾剛剛告別了謫居了五年之久的黃州 (今湖北黃岡縣)。在黃州的貶居生活是蘇軾一生中最重要的時期之一。元豐二年 (1079),由于何正臣、舒亶等新進官僚羅織罪名,蘇軾以“指斥乘輿”、“謗訕朝廷”之罪被彈劾并在湖州被捕入獄。經數月折磨,僥幸被釋,謫貶黃州。在黃州的四年貶斥生活里,他不僅失去了政治上的權力,而且行動的自由也受到限制,生活困頓,友朋疏遠,飽嘗了生活的坎坷和人世的炎涼。他在《送沈逵赴廣南》詩中描述這段生活說:“我謫居黃州四五年,孤舟出沒煙波里,故人不復問通訊,疾病饑餓疑死矣!”正是這樣的經歷,使他對官場的虞詐,變幻無常,上層社會的虛偽冷漠感到厭惡。也正是這樣的經歷,使他有機會接觸下層百姓的思想感情,親身感受到普通人民不慕勢利、尊德愛賢的樸實淳厚的民風,這是對他在政治上失意的慰藉。他之所以在離開黃州之后特意寫下這樣一篇飽含感情的文章,是與他這一段貶居生活中的感情經歷有直接關系的。
文章開始敘述黃州的風土人情,點明黃州人的特點是“寡求而不爭”、“靜而文”,“樸而不陋”。這一特點的具體體現是,即使是普通的下層百姓也知道尊敬愛戴賢者。這樣,便自然地引出黃州人引以為榮的王禹偁和韓琦。王禹偁 (字元之) 曾貶黃州刺史,韓琦 (封魏國公,故人稱韓魏公)曾在黃州居住,兩人都不是黃州人。王禹偁從黃州遷蘄州并死在那里,世人不稱他“王蘄州”,卻都稱他作“王黃州”; 韓琦離開黃州四十年,中間到過無數地方,卻特意寫詩抒發自己對黃州的思念。可見黃州人與曾經到過當地的賢者德人之間的深厚感情。王禹偁和韓琦并寫,突出了黃州淳厚、愛賢的民情。以下,又進一步將王、韓二人對比來寫,由分析黃州人愛戴二人的原因,引出對韓琦為人的稱頌。王禹偁曾做郡守,對百姓有德政,百姓懷念他是容易理解的。韓琦在黃州,只是隨他哥哥一起居住,并沒有做什么造福于州人的事,但百姓仍然了解他。蘇軾引用《詩經》的句子作解釋: 君子就象金、錫、圭、璧,他所在的地方,無論瓦、石,還是草、水,都會自然地承受他的澤被,又何必在乎他是不是做官! 這番感嘆既是為韓琦而發,也蘊含著作者自己的無限心事。接著介紹做這篇書后的緣由。蘇軾貶謫黃州,與王禹偁同,居住黃州不理政事,與韓琦同。而因其曾在黃州東坡躬耕,而號“東坡居士”,被世人稱為“蘇東坡”。他與黃州人之間的感情也象王禹偁、韓琦一樣深厚。所以,他稱自己“亦黃人”,并與人將韓琦的黃州詩摹于刻石。“以為黃人無窮之思”八字,充滿了對黃州人懷念先賢的愿慨。“而吾二人者,亦庶幾托此以不忘乎?”此句誠懇地表達了自己如能夠象王、韓一樣得到黃州人民懷念的真摯愿望。
整篇文章平易、自然,從結構上看,采取層層深入的方式,敘述與議論相間,簡樸的行文又包含一些小小的曲折。如對王禹偁與韓琦的敘述,基本上采取對比的寫法,王、韓并敘,以韓為主,顯得富于變化,從而映襯出韓琦,達到為韓魏公黃州詩作跋的旨婦。這種文章風格對于更好地表現作者深沉而誠摯的感情起到了良好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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