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首句,作者即向我們展示了一幅春日里憑欄獨眺的畫面。“危樓”就是高樓。久倚危樓,自然不同于一般的欣賞春光,而是為了極望遠處,甚至直達“天際”。那是懷人且望歸啊! “細細”,不僅狀春風的獨特之處,同時間接反映作者對遠方情人愛戀的纏綿。“佇倚”,體現了作者的專注,也說明留戀的程度,大有渴望而不輕易甘休之意。詞人登高遠望,本想由此尋得精神上的慰解,但事與愿違,眼前的景物不僅沒有排卻他內心的愁悶,反而撩撥起一股更深的春愁。按說“春愁”本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只能由作者的內心體味到,但詞人別出心裁,一句“黯黯生天際”,仿佛離愁即絲絲縷縷地從遙遠的天際生起,繼而緩緩地襲向詞人的心房。這里巧妙之處,就在于作者賦予抽象的情感以動態的形象,使這種離愁似乎不再是那么不可捉摸的了。從另一角度說,“生天際”,是說這種春愁經過一番極目縱望的努力之后,是在目光觸及天際時生起的,其中包含一個由希望到失望的過程。“草色煙光殘照里”與“佇倚”相呼應,說明詞人遠望時間之久。一瞬即逝的殘照,黃昏時迷濛的氣象,更勾起作者的眷戀,引得他傷高念遠,發出“無言誰會憑欄意”的慨嘆。通過這嘆息聲,我們可以窺視到作者的內心——思戀、悵惘、愁怨交織的復雜世界。他的愁苦別人無法領會,也難以宣說,他愈想拔離愁苦,就愈陷入這種愁苦之中。
當詞人登高憑欄,縱目遠望,一切努力都落空之后,他想學曹操“對酒當歌”,以暫時解除內心的苦悶。但是被愁情糾纏的詞人,這一招也失效了,只落得“強樂還無味”的結局。“強”字,極寫作者努力想以酒來取樂,結果是“借酒澆愁愁更愁”,片刻的歡愉都沒能有。“擬把”是蕩開之筆,而“無味”又合到離愁上,一開一合,筆勢飄忽,達到了欲擒故縱的藝術效果。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是歷來為人們所稱頌的佳句,與《古詩》“相去日以遠,衣帶日已緩”的情調是一致的。但是,柳詞有了新的發展。《古詩》只是一般的敘述事實,而柳永卻借此表達了主觀的態度,“終不悔”三字即表現了作者堅強的意志,“消得”又更說明作者心甘情愿。馮延巳有“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的詞句,與柳詞這兩句類似,但馮詞有頹唐之感,而柳詞則堅決果斷,直抒胸臆地透露了對遠方人的深切懷念。
非常明顯,這是一首寫離情別緒的懷人之作。詞的上片,通過對周圍環境氣氛的描寫,真切具體地表現了那種難以言傳的離愁,以及微妙的內心感受,下片寫了對“伊”的執著追求,和矢志不移的主觀態度。詞中獨特奇妙的想象,不遮不掩的情感吐露方式使它超出一般寫離愁別緒的詞作,具有很強的感染力量。
小詞以含蓄為佳,亦有作決絕語而妙者,如韋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之類是也。牛嶠“須作一生拚,盡君今日歡”……柳耆卿“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亦即韋意,而氣加婉矣。
(賀裳《皺水軒詞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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