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又曾
瑟瑟空江煙霧滅①,風漪百頃鋪纖葛②。
漁叉不響欵乃空③,忽下空灘幾堆雪。
畫工之畫真化工④,水禽不與陸禽同。
直從第一數至九,一一變相無一偶⑤。
寫秋更得秋性情,色是秋色聲秋聲。
插頭或作陂塘夢⑥,引吭或效鴉軋鳴⑦。
戲水或孤揚,銜魚或雙行。
或狀孤高類野鶴,或矜娟秀如春鶯⑧。
疏雨欲來蓮葉暗,小洲初落蘆花明。
良乎! 良乎!爾從何處得此態?
仿佛金沙港口停船對⑨,竹篙撐動忽驚回,
飛上青天與人背。
又記富春江上挽舟時⑩,一行遙下嚴光祠(11)。
漁梁無人曬還浴(12),斜日微風吹釣絲。
【注釋】
①瑟瑟(se):風聲。②風漪:風吹水面而形成的微波漣漪。葛:葛布,織物的一種。③欵(ai)乃:搖櫓聲。④化工:自然之工,喻畫家技法天成。⑤變相:形象變化萬千,千姿百態。偶:相同。⑥插頭:頭伸在翅膀中。陂(bei)塘:池塘。⑦引吭:放聲鳴叫。張華《禽經》:“鳴則引吭。”鴉軋:櫓聲。⑧矜:矜夸。娟秀:美好貌。⑨金沙港:在杭州西湖蘇堤西北,是注入西湖的主要溪流之一。⑩富春江:在浙江中部,錢塘江自桐廬至聞家堰段的別稱,風景秀麗迷人。挽:拉,牽。(11)嚴光祠:在浙江桐廬富春山嚴子陵釣臺附近。嚴光,字子陵,東漢余姚人。少與光武帝劉秀同窗,秀即位后,請其至洛陽,授諫議大夫,光不受,辭歸富春山。(12)漁梁:捕魚時在水中筑成的壩堰。
【評說】
本詩選自錢仲聯編《清詩精華錄》。
王又曾(1706—1762),清代詩人,字受銘,號谷原,浙江秀水(今嘉興)人。乾隆十六年(1751)召試,授內閣中書。十九年進士,官至刑部主事。他是秀水派代表詩人之一,能于漢魏六朝及唐宋諸家之外,融會變化,自成一家。著有《丁辛老屋集》。
林良,明代名畫家,字以善,廣東南海人,是明代院體花鳥畫中變格的代表畫家(見黎簡《林以善畫鷹歌》之評說)。花鳥是林良所長,這幅《九鷥圖》,無論是立意構思,具象設色,意境創造,都堪稱佳。王又曾的題畫詩純用白描手法,具體描繪畫面形象,再現畫面,將畫境轉化為詩境,給人以美的享受,同時又給讀者賞畫品評以準確的引導。
前人曾說過:“畫寫物外形,要物形不改。詩寫畫外意,貴有畫中態。”(晁補之《和蘇翰林題李甲畫雁二首》)繪畫作品要寫出物象以外的形貌,卻又不應使物形改變;題畫詩要傳達畫外的含意,可貴之處在于要得畫中物象之神態。王又曾深得這一藝術奧秘,他把林良畫中的鷺鷥寫得生動傳神,栩栩如生。在幽靜的清流邊,人跡罕至,斜日映照,微風吹拂,一群水鳥悠閑地踱來踱去,盡情地享受著日光,沐浴清流,洗滌凡塵。你看,它們或是頭伸埋雙翅中,也許正在做著陂塘美夢;或是引吭高鳴,大概是在摹仿鴉軋的搖櫓聲;有的形單影只,獨自戲水;有的雙行排列,漫行水中,覓食銜魚。其神貌,或高孤如閑云野鶴;或如春日黃鶯之娟秀俊美。詩中連續幾個“或是”,窮形盡相,描繪出畫面形象的神趣,自然天成。
詩人對水禽形象的刻畫還離不開環境、氛圍的渲染和襯托。秋風瑟瑟,橫渡空江,水面的煙霧也隨之而或隱或滅,平靜的水面也因之而形成一道道的微波漣漪,遠望去仿佛是一幅巨大的吹皺的纖葛。在渚清沙白,一望無際的江面上,只有欵乃櫓聲回旋其間。忽然天空飄下一片“白雪”,降落空灘白沙之上,飛入蘆花無處尋。這其實不是雪,而是一群白色的鷺鷥。詩人巧妙地運用了這一比喻,表現出水鳥飛行時輕盈迅捷的姿態。無怪乎吳應和在評此詩時云:“筆筆凌空,不著呆相,勢如雪花落地,遇方成圭,遇圓成璧,多有天趣。有如此題畫詩,轉嫌虞(按:虞集)、趙(按:趙孟頫)諸賢盡守株矣。”其實這一凌空之筆,完全是來自畫家的靈感,因而詩人在詩中對林良的畫藝大為贊嘆:“良乎! 良乎! 爾從何處得此態?”
而此下七句,詩人又在前文靜態的基礎上,進行了更為生動的動態描寫。大概是金沙港口的停船忽然啟航,撐動竹篙,這便驚動了剛剛落定的飛鳥,它們又再次飛上青天。待漁人小舟駛出,回望江天,只見一行棲落于遠處的嚴光祠邊,還有一些又在漁梁之旁,沐浴于陽光普照下的清流之中,直至斜日微風吹釣絲,盡顯和諧寧靜,給人以無限遐思和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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