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頎
張公性嗜酒,豁達無所營。
皓首窮草隸,時稱“太湖精”。
露頂據(jù)胡床,長叫三五聲。
興來灑素壁,揮筆如流星。
下舍風(fēng)蕭條,寒草滿戶庭。
問家何所有,生事如浮萍。
左手持蟹螯,右手執(zhí)《丹經(jīng)》。
瞪目視霄漢,不知醉與醒。
諸賓且方塵,旭日臨東城。
荷葉裹江魚, 白甌貯香粳。
微祿心不屑,放神于八纮。
時人不識者,即是安期生。
李頎(690—751),唐代詩人,籍貫不詳,一說東川(四川三臺)人。開元二十三年進士,曾任新鄉(xiāng)縣尉,久未調(diào)遷,后歸東川別業(yè),過著煉丹求仙的隱居生活。他豪俠熱情,所寫邊塞詩風(fēng)格豪放,成就突出。亦善畫。有《李顧詩集》。
李頎的題贈友人之作,也頗有特色,能傳神地刻畫人物的獨特個性, 《贈張旭》就是這樣一首詩,它對于了解張旭的性格及其草書藝術(shù)也有一定價值。
張旭,唐著名書法家。字伯高,吳(治今江蘇蘇州)人。官金吾長史,人稱張長史。工書,精通楷法,代表作為碑刻《郎官石柱記》;特擅草書,被譽為“草圣”,其書逸狀奇勢,連綿回繞,表現(xiàn)出一種新風(fēng)格,對后世影響很大,現(xiàn)存《古詩四帖》一般認(rèn)為是他的狂草杰作。張旭的草書富于浪漫精神,當(dāng)時曾把李白的歌詩、裴旻的劍舞、張旭的草書稱為“三絕”。張旭也能詩,長于七絕。
作為一代卓爾不群的大書家,張旭有著強烈的個性。就李頎這首詩來看,可分如下幾個層次來賞析。
第一層,第一至四句,總寫張旭嗜酒擅書的個性。豁達,胸襟開闊。皓首,白頭,指年老。張旭以嗜酒著稱,襟懷豁達,開朗豪放,一生無所營求,直至白頭,仍鍥而不舍地專攻“草隸”。草隸也就是草書,因為草書由隸書演變而來。由于張旭酷嗜書酒而又任性放誕,當(dāng)時人們就稱之為太湖的精靈。張旭是蘇州人,蘇州瀕臨太湖, “太湖精”這一稱號對于張旭來說,是再恰當(dāng)不過了。
第二層,第五至八句,具體寫張旭醉后奮筆疾書的神態(tài)。胡床,又稱“交床”、 “交椅”、 “繩床”,是一種可以折疊的輕便坐具。陶彀《清異錄·陳設(shè)門》: “胡床,施轉(zhuǎn)關(guān)以交足,穿便絳以容坐,轉(zhuǎn)縮須臾,重不數(shù)斤。”素壁,白粉墻。關(guān)于張旭的醉酒后揮筆,朱長文《續(xù)書斷》這樣寫道:
君性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下筆愈奇。嘗以頭濡墨而書,既醒視之,自以為神,不可復(fù)得也,世以此呼“張顛”。
這一特殊的人物,是多么虎虎有生氣!他常常是脫帽露頂,據(jù)于胡床,甚至是狂呼長叫,或奔走踴躍;興會來時,在素壁上縱情揮灑,筆飛墨舞,疾如流星。詩人只用四句二十個字,就勾勒出草書家張旭的生動形象。
第三層,第九至十二句,寫張旭的不事生計。生事,也就是生計,有關(guān)生活之事,謀生之道。王維《偶然作》: “生事不曾問,肯愧家中婦。”在這一層中,李頎又展示了一幅畫面:張旭的屋舍,寒風(fēng)蕭颯,四壁空空,門庭長滿了雜草也不加整治……如果有人要問起他家中何所有,詩人代為答道:他不事生計,得過且過,猶如隨波逐流的浮萍。這一層,既是對上文“豁達無所營”的具體渲染,又是對張旭“皓首窮草隸”的間接描寫。
第四層,第十三句至篇末,進一步描寫張旭生動的醉態(tài)和生活上的豁達。張旭左手拿著螃蟹作為下酒的菜肴,右手則拿著一部《丹經(jīng)》。 《丹經(jīng)》是古時的所謂仙人之書、煉丹之經(jīng)。 《神仙傳》: “于是八公乃詣王授《丹經(jīng)》及三十六《水方》。”詩人李頎進而描寫張旭亦醉亦仙的神態(tài)說: “瞪目視霄漢,不知醉與醒。”這真是畫龍點睛、傳神寫照之筆!接著,詩人又選取了張旭另一個生活鏡頭:旭日東升,諸賓方至,張旭以荷葉裹著的江魚、以白色盆盂貯著的香粳米這類普通食物來“宴請”賓友,這又進一步可見張旭的心胸豁達,不拘小節(jié)。詩人概括張旭的人生態(tài)度說: “微祿心不屑,放神于八纮。”微祿,低微的俸祿。紘(hong),維系的繩子。 《淮南子·原道訓(xùn)》: “知八纮九野之形埒。”高誘注: “八纮,天之八維也。”張旭不求官階,對低微的俸祿不屑一顧,讓自己的精神活動奔放于天地的四方八極,其心胸之豁達無礙,其氣質(zhì)之行神如空,于此可見。正因為如此,當(dāng)時不理解他的人,就把他當(dāng)作秦代的方士安期生。據(jù)說,安期生其壽千歲,系仙界中人。由于張旭豁達不羈,放神八紘,不斤斤于生活小節(jié),把名利地位視同糞土,而醉后信手揮灑,如云似煙的狂草就奇跡般地出現(xiàn),所以,人們就把他視作超凡入仙的精靈了。至此,李頎筆下草書家張旭的完整形象就躍然紙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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