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閏章《宿西山戒壇》原文與賞析
施閏章
清境歷懸蹬,飛塔浮云端。
桂旗時上下,百靈集丹壇。
舉首見宸翰,光怪生林巒。
入門二松石,匝地雙龍盤。
攫拿廣庭隘,戛拂青天寒。
谽谺有崖洞,迢遞穿巉岏。
不知客行疲,但惜春風殘。
移觴未敢酌,高望生清歡。
精廬坐山月,誰解棲長安。
這首五言古詩描寫北京西郊戒壇寺風光,該寺有多處庭院,格局新穎,清幽別致,且有江南寺院風格,久負盛名。詩人按游覽路線,抓住戒壇一帶主要景觀的特征,寫來活靈活現,生動誘人。詩以賦為主,適當采用比喻,聯想豐富,顯示了圓熟的技巧。
開頭兩行寫前往該寺途中所見。“清境歷懸蹬,飛塔浮云端。”走過凌空的一座石橋,環境清幽起來,詩人感到戒壇寺很快就到了,再抬頭仰望,高高的塔尖浮在白云上面,直指藍天,不覺興奮起來。它大概就是指雄踞寺中最高點的千佛閣以及四圍的塔群了。詩人興沖沖地再向上攀登,漸漸感到一股仙氣,因為隨著廟中黃旗上下飄動,仿佛看到百神集聚于丹壇的上面,于是更虔誠起來。據吳長元《宸垣識略》云:“登獅子巖凡十八轉,始及戒壇。”詩的起始不僅實錄了遠望之景,而且寫出了上山的心情。
接著寫山門所見,“舉首見宸翰,光怪生林巒。”詩人抬頭看見了康熙帝御書門額“萬壽寺”及對聯等等,字體古樸有力,光象怪異,為這兒的山巒綠樹增添了色彩。再寫入門所見,“入門二松石,匝地雙龍盤; 攫拿廣庭隘,戛拂青天寒。”當門庭院中,石間兩株巨大的蟠松,枝柯彎曲交錯,松針青翠繁密,樹蔭鋪滿庭院,似兩條巨龍盤踞著,它們互相爭斗,用利爪迅速地抓撲對方,緊緊糾纏在一起,寬闊的院子反而顯得狹小了。它們的尾巴互相扭曲,甩動,撞擊,時而敲擊地面,時而指向晴空,使青天顯得寒氣森森,全寺顯得更恬靜肅穆。四行形象飛動,生意盎然,雙松如在眼前,堪稱傳神之筆。《識略》云:“閣前古松,翠枝穿結,覆蓋一院。”“潭柘(寺) 以泉勝,戒臺 (即戒壇寺——筆者) 以松名; 一樹具一態,巧與造物爭。”詩人不僅寫實,而且運用比興、摹狀、擬物等形象思維手段,故寫松靈氣超忽,非同一般。
接著寫游覽寺后五洞:“谽谺有崖洞,迢遞穿巉岏。不知客行疲,但惜春風殘。”深山有崖洞,即太古、觀音、化陽、龐涓、孫臏五洞,它們在寺后,既高且遠,要穿過高峭的山峰才能到達。向上攀援,并不感到疲勞,只是惋惜春風無力百花殘,春天即將逝去,從而向讀者提示,他們是于春末夏初游西山的。
詩末四行為夜宿抒懷,“移觴未敢酌,高望生清歡。精廬坐山月,誰解棲長安。”寺中月夜,景色怡人,以至于詩人移動酒杯、端在手中,竟然忘記品味,不敢去喝,生怕驚動這塵世少有的夜色和寧靜安謐氣氛。作者從高處俯視夜色朦朧中的群山、渾河,群嵐迭翠,波光粼粼。風入松,濤聲起,真是“蟬噪林愈靜,鳥嗚山更幽”。如此圣潔的大自然,啟發詩人悟得人生應追求高潔志趣和清廉品格的哲理。詩的境界陡然增高,思想隨之升華。坐在佛寺中觀賞月下夜景,感到心無塵染,其樂無窮。他在“復得返自然”后不能不發出“誰解棲長安”的慨嘆,那里官場爭斗,多么骯臟! 這是對世俗的否定,因為一般人總以為,詩人在京城任翰林院侍講,官位極高,身心一定會愉快。詩人說,他們哪里能理解在京城做官的滋味,那是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的。我們聯系詩人的生平,不難看出這種感慨是由衷的,充滿血淚的。他于順治六年32歲中進士,任京官為刑部主事,不久受排擠,以員外郎外放為山東提督學政,三年后又轉江西參議。康熙初被裁缺還鄉,直到十八年應博學鴻詞科中式后任翰林院侍講,其后又被外派為河南典試官,二十三年轉侍讀,旋即病逝。故詩的結句暗示官場爭權傾軋,一個個似烏眼雞的丑惡腐敗現象,作者是十分沉痛的。
這首詩既寫了游覽戒壇寺的蹤跡,清幽別致的風光,又寄托了作者被排擠、遭打擊的苦悶,他以清麗的自然景色對比官場的黑暗,更吐露出詩人向往自由、希望回歸大自然懷抱的心聲。因此,此詩在眾多風景詩文中獨具風采。
用移步換形法寫景,以細節描寫凸現主要景觀,用寓情志于觀景卒章顯志,以古樸蒼勁的語言抒胸中塊壘,格調高雅,泳涵古意,是這首詩藝術上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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