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澍《游華山記》原文與賞析
張澍
《爾雅·釋山》:“河南華。” 《周禮·職方》:“河南豫州,山鎮(zhèn)曰華山。”是殷周時華屬豫。雍州之鎮(zhèn)則曰岳, 即之吳岳也。華今為秦望。 余往來京師, 至華陰縣,遙望三峰,未嘗一登陟也。
嘉慶庚申四月,養(yǎng)疴在玉泉院,在山之麓,時欲登椒; 而憚其峻,恐發(fā)昌黎之慟,遲回者久之。屆五月歊蒸,擬到落雁峰游暑,劉瑞符副貢、王葵圃茂才謂余有濟(jì)勝具,慫恿之。乃儲肉脯糗糒酒米,以十六日戒涂,跔布鞋,踝上纏幐,頭戴笠,腰系布二丈許,俾人挽曳行。
四十里至青柯坪,宿焉。夜靜,時聞鳥聲泉響。步廣庭,星懸樹杪,銀河掛檐際,月大如盤,金波欲瀉, 信靈境也! 詰朝, 路險(xiǎn), 緩步行, 徑益峭。 歷百尺峽、 千尺?、 蒼龍嶺, 鐵縆直掛, 攀之而上,隨長短皆可受趾。幽窅深壑,窺不見底。水激石為雷霆,風(fēng)入松作江濤,蓋廩廩乎眩欲顛也! 洎上南峰,回睇西峰、仙掌、赤壁、霞駮,高擎九霄,想見巨靈贔屭之烈。 郭道士延駐精廬, 月上, 觀諸穹碑, 不火而明。
次日至玉女洗頭盆,無所謂十丈蓮花。而清流涓涓,直奔巖下,因與諸友詫山之奇。道士曰:“此不足奇也。于東方未明看東海日出,乃大奇。”余喜甚。五鼓初即披衣,催諸友起,急登山巔。見日初出,大于車輪,作紺赤色; 少選則漸紅,珠如球數(shù)十百,起于日下,跳躍不定。久之,海水噴涌,日紅如焉支; 又久之,日漸黃,球珠隱沒。遠(yuǎn)村雞亂鳴,天乃曉,返寓。道士為煮酒,呼僮磨墨伸紙,欲作觀日篇。未成,擲去。
早食后即下山,仍憩青柯坪。夜大雨,迅雷起屋上,棟梁震搖,令人詟慴。次晨晴霽,澗間水聲盈耳,古樹翠色滴人衣裾。返至玉泉院,日已曛暮。得詩三十首。
按: 《漢官儀》 言“泰山高四十里”,郭璞言“從山下至頂四十八里三百步”。明人張五典疑其誕,以竹竿量之,高三百六十八丈三尺四寸,折步七百三十六步六分八厘,平高共積五千一百二十步有奇,實(shí)高一十四里零八十余步耳。若華山,《三秦記》 言“不知其高幾千仞,如半天之云”,《山海經(jīng)》 言“削成而四方,高五千仞”。惜未有量之者。
華山是五岳名山之一。它因有眾多詩人墨客的題詠和神話傳說而名聞遐邇。清人張澍的《游華山記》即是很有特色的一篇。
開頭第一段,先引經(jīng)據(jù)典地說明華山的歷史地理沿革,并表明作者久慕其名而未登山:“余往來京師,至華陰縣,遙望三峰,未嘗一登陟也。”這就吊起了讀者的胃口,急欲知道此山有多美。
第二段又先渲染山的險(xiǎn)峻:“時欲登椒,而憚其峻,恐發(fā)昌黎之慟,遲回者久之。”想登山又怕山險(xiǎn),還恐怕成了唐代的韓愈上去了下不來而遺書絕望地慟哭。但是,當(dāng)來了劉瑞符、王葵圃兩個旅伴后,三個人就知難而進(jìn)地準(zhǔn)備了鞋帽腰布等登山器材,于十六日開始登山。此段的議論與登山器材的準(zhǔn)備,其目的仍然是渲染華山之險(xiǎn)峻難行,為其正式登山作鋪墊。
第三段正面寫其登山:“四十里至青柯坪,宿焉。”四十里無險(xiǎn)可寫,所以一筆帶過。“夜靜,時聞鳥聲泉響。步廣庭,星懸樹杪,銀河掛檐際,月大如盤,金波欲瀉,信靈境也!”這是入山的第一夜。通過鳥聲與泉聲、星星與月亮的描寫,把一個山中的月夜寫得很靜謐,很空靈。接下來,就寫天明上路,進(jìn)入了險(xiǎn)境。“歷百尺峽 (應(yīng)為百尺峽)、 千尺?、 蒼龍嶺, 鐵緪直掛,攀之而上,隨長短皆可受趾。幽窅深壑,窺不見底。”使人仿佛聽見了鐵索的叮噹和深谷的可怕。“水激石為雷霆,風(fēng)入松作江濤。”兩個比喻很優(yōu)美,概括出險(xiǎn)峰的無限風(fēng)光。這風(fēng)光只有頑強(qiáng)攀登,不畏險(xiǎn)阻的人才領(lǐng)略。“洎上南峰,回睇西峰、仙掌、赤壁、霞駮,高擎九霄,想見巨靈贔屭之烈。”這是“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游人上了南峰,回頭看西峰、仙掌、赤壁諸峰,一個個高出云霄之外,從而又想起了巨靈神手推華山,腳蹬中條山,給萬里黃河劈山開道的神話,又何其壯烈動聽呵! 一天的頑強(qiáng)攀登,終于在月亮出來之時,住進(jìn)了郭道士修仙的精廬。山上的月景如何呢?作者只用了八個字:“觀諸穹碑,不火而明。”不用燈火就可看到諸多石碑,足見月色之皎潔可愛了。
第四段寫人在山頂?shù)幕顒樱骸按稳罩劣衽搭^盆,無所謂十丈蓮花。而清流涓涓,直奔巖下,因與諸友詫山之奇。”玉女洗頭盆指的是秦穆公女兒弄玉,與吹簫引鳳的肖史同居華山,留下了一個洗頭的石盆。十丈蓮花指的是山峰的形狀如十丈長的蓮花。韓愈《古意》:“太華峰頭玉并蓮,花開十丈藕如船。”晨起山頂觀日出,方是作者描寫的重點(diǎn),也是全文的高潮:“五鼓初即披衣,催諸友起,急登山巔。見日初出,大于車輪,作紺赤色; 少選則漸紅,珠如球數(shù)十百,起于日下,跳躍不定。”這種細(xì)微的變化,不是登臨華山之頂是很難看到的。“久之,海水噴涌,日紅如焉支; 又久之,日漸黃,球珠隱沒。遠(yuǎn)村雞亂鳴,天乃曉。”初升的朝陽由紺赤漸紅,到紅如胭脂,直至漸黃的色彩變化,描摹得何其瑰麗壯觀! 特別是云彩如“海水噴涌”、“球珠隱沒”、“遠(yuǎn)村雞亂鳴”的萬千氣象,歷歷如繪的傳神妙筆,令人目不暇接,美不勝收,使人想起了宋人寇準(zhǔn)詠華山的詩:“只有天在上,更無山與齊。舉頭紅日近,回首白云低。”
第五段寫下山:“早食后即下山,仍憩青柯坪。”已經(jīng)成了尾聲,一句話即收束了。“次晨晴霽,澗間水聲盈耳,古樹翠色滴人衣裾。”真是“山行本無雨,蒼翠濕人衣。”末了,還用水聲與翠色給人留下一個最后的印象,讓人久久難忘。
第六段按語,是作者考證華山的高度,雖然超出了文學(xué)的范圍,比較枯燥乏味,但也說明了作者一絲不茍的認(rèn)真精神,從另一方面論證了作品記敘的真實(shí)性。
華山天下險(xiǎn)。作者形象地寫活了這一個險(xiǎn)字。讀完此文,使讀者領(lǐng)略到這一天險(xiǎn)風(fēng)光,從而產(chǎn)生了前往旅游的強(qiáng)烈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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