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慎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廿一史彈詞》是楊慎所作以正史所記史事為題材的長篇彈詞,第三段演唱秦漢的史事,《臨江仙》是它的開場詞。
作為開場詞,自然不能脫離這段彈詞的內容。然而,秦漢兩代,為時四百余年,其間的重要歷史人物和事件,不知有多少,如果在一首短小的詞中,去寫任何具體的人物和事件,不僅絕難起到概括這段歷史的作用,而且還要同下面的具體演唱重復。此詞的成功之處,就在于它在構思上對史事不用實寫,而用虛寫,不具體去寫任何歷史事件和人物,而是從總體上對歷史加以詠嘆,抒發作者的深沉感慨之情。
整首詞都從長江著筆。長江同黃河一樣,是我們民族的發祥地,是我們民族的象征,同時也是秦漢兩代許多重大歷史事件發生的場所,從它來寫,構想精絕。開頭兩句合用杜甫《登高》詩“不盡長江滾滾來”和蘇軾《念奴嬌》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語意,寫面對長江發出的歷史感慨,境界闊大,氣勢雄邁,震鑠古今。如果單寫長江,最多只能寫出它的壯麗景色,不足為奇;把“浪花”同“英雄”聯系起來,便奇絕千古。它不僅寫出了長江的無比雄偉,還把我們帶進歷史的沉思之中,喚起我們對英雄們的豐功偉業的回憶,聯想起他們那些悲壯激烈、可歌可泣的動人事跡。這滾滾長江,千年萬載,永遠奔流,而秦漢以來的無數英雄,卻早已不復存在了。“淘盡”二字雖然帶著嘆惋,但卻不是抹煞,這嘆惋本身就帶著贊美,因為它的對象畢竟都是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是對上文的進一步申說,“青山”兩句又是對上面三句的反證。“轉頭”極言時間之短暫。英雄已逝,他們的豐功偉業,是非成敗,轉瞬之間,已成陳跡,唯有江兩岸的青山,依然存在,江上的夕陽,依然殷紅似火,放射霞光。“幾度”非謂僅只幾番,實與上句“依舊”同義。這里憑吊歷史,表現出世事皆空的思想。不過,從發展、變化的眼光講,一切都處在變化、發展之中,任何存在都是暫時的,不僅秦漢以來的英雄已成過去,即眼前之長江,亦非昨日之長江,眼前之青山夕陽,亦非昨日之青山夕陽,既然這是宇宙常理,又何須為此惆悵?這片亦景,亦情,亦敘,亦議,亦嘆,意蘊無比豐富。
上片詠史,文義已盡,下片另起頭緒,引入漁樵閑話,文意卻與上片似斷實聯。上片全就長江和江上景物寫,下片重點則轉到江上的人,同時仍以江上之景——秋月春風為襯托。此片構思亦從蘇軾《前赤壁賦》“況吾與子,漁樵于江渚之上”化出。特寫“白發漁樵”,是因為他們飽經世事,閱歷豐富,正所謂“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唐元稹《行宮》),對社會有深刻認識。“秋月春風”既是江上之景,也代指時序更迭,世事滄桑。而濁酒相逢,笑談古今,又順勢引出本段彈詞下面的具體演唱,結得自然巧妙,余味不盡。
此詞把對歷史的見解和詠嘆,完全融匯在對景物的描寫之中;篇中雖然沒有提到任何具體的歷史事件和人物,但卻處處包含著這些歷史內容。熔鑄前人佳句造成新的境界,亦見出作者的才思。全詞均以詠嘆出之,感慨情深,讀之使人欷歔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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