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詹玉·齊天樂》詹 玉
詹 玉
贈童甕天兵后歸杭①
相逢喚醒京華夢,吳塵暗斑吟發。倚擔評花,認旗沽酒②,歷歷行歌奇跡。吹香弄碧。又坡柳風情③,逋梅月色④。畫鼓紅船,滿湖春水斷橋客。
當時何限怪侶⑤,甚花天月地,人被云隔。卻載蒼煙,更招白鷺,一醉修江又別。今回記得。再折柳穿魚,賞花催雪。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說。
攜琴訪友圖(局部) 【清】 上睿 遼寧旅順博物館藏
注釋 ①童甕天:生平事跡不詳。②沽(gū)酒:買酒。③坡柳風情:指蘇東坡出任杭州時修筑的蘇堤上楊柳依依。④逋梅月色:林逋隱居西湖,作詠梅名詩《山園小梅》,中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句。⑤何限:無限。
鑒賞 這是一首關于送別的詞。在這首詞里,詞人做了一場好夢,他夢見江南風光,舊日繁華,可是醒來時才知道,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故國山河。詹玉以此詞訴說著南宋遺民的心碎和悲痛。
這首詞寫在亡國之后。詞題中的“兵后”二字點明了時間。德祐二年(1276)正月,元兵攻入杭州,南宋從此滅亡。曾經作為南宋都城的杭州,曾經有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柳永《望海潮》)的杭州,從此淪入蒙古人手中。如今戰亂已過,他的友人要返回杭州。在分別之際,不能歸去的人,遙想著那座城池的模樣,遙想著往昔的繁庶富裕,怎能不唏噓感慨,怎能不“喚醒京華夢”一場?
在夢中他回到了過去的杭州:那里有春光明媚,繁花如錦。“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陸游《臨安春雨初霽》)。“擔子挑春雖小。白白紅紅都好”(蔣捷《昭君怨·賣花人》)。無數的作家都曾寫過這個城市的鮮花。“倚擔評花”,那是倚靠著賣花的擔子,評論著種類繁多的鮮花,明凈溫馨的快樂。“認旗沽酒”,是和友人一同賞花歸來,挑一家酒樓,不醉不歸的快樂。“行歌奇跡”,是喝醉了酒,一路唱著歌,再去賞玩名勝古跡的快樂。而“歷歷”是分明的意思。賞花飲酒踏歌,賞心樂事一幕幕如在眼前。自“吹香弄碧”始寫所賞玩的名勝美景,“坡柳風情”是指西湖邊的蘇堤。蘇東坡兩度出任杭州地方長官,曾于西湖筑堤以興水利,當地人為了紀念蘇東坡,故命之為蘇堤。蘇堤兩岸植柳,一到春來,碧色青青。風中柳枝搖曳,別具情致。“逋梅月色”是指孤山下的梅花。林逋曾隱居于孤山,梅妻鶴子,并有“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山園小梅》)的詠梅名句。孤山下的梅花,是與林逋的高潔結合在一起的,于是月光中暗香浮動的孤山,便與代表著蘇東坡風雅的蘇堤一樣,成為文人喜好游賞的處所。“吹香弄碧”,四字點染出詞人與友人于蘇堤邊賞柳、于孤山下賞梅的怡然與歡欣。“畫鼓紅船”始寫西湖湖面,“滿湖春水斷橋客”,是回憶中春日的煙云。作者幾乎要沉醉在夢中西湖的一江春水里了。
現實終究驚醒了夢境。“當時何限怪侶,甚花天月地,人被云隔。”這是何等惆悵的話語!盡管西湖仍是從前的花天月地,可是從前那些和他一同賞花喝酒的少年才俊,卻被相隔天涯。“卻載蒼煙,更招白鷺”,一個“卻”字,點出如今的滄桑。離別江南,國破家亡,而今寓居北地的詞人,只能過著顛沛流離、與白鷺蒼煙為伴的孤寂生活。如今又逢別離,友人童甕天也即將返回杭州,返回那個留下過他們“行歌奇跡”、留下過歡顏歲月的城市,那是詹玉日日夜夜魂牽夢系的城市。此情此景,怎能不“一醉修江又別”?“今回記得”,是離別時的叮囑,記得什么呢?記得“再折柳穿魚,賞花催雪”。“折柳”承接上闋的“弄碧”“坡柳”而來,“賞花”承接上闋的“吹香”“逋梅”而來。在分別的時刻,他忍不住提醒著友人,再像從前我們經常游玩時一樣,去西湖邊折柳賞梅吧。詞人的心仍然被往昔的快樂拽住,可是,當他再次回到現實中來時,驚痛撲面而來:已經易代的杭州,將是怎樣的風景?經歷戰亂的友人,故地重游,將有怎樣的感慨?景依然,而情已變;人如舊,而國已亡。哪里還有心情來賞玩? 萬般無奈中,迸發出一句:“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說!”
“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清王夫之《薑齋詩話》)詹玉在這首小詞中,始用極美之筆描摹杭州春景,終用極深之筆訴說今日悲傷。他以往昔的歡樂反襯今日的痛苦,以曾有的美好反襯喪失后的傷痛。在強烈的對比中,詞境穿梭于回憶與現實,帶給人金玉碎裂般的沖擊。(黃阿莎)
集評 清·況周頤:“劉起潛《菩薩蠻·和詹天游》云:‘故園青草依然綠。故宮廢址空喬木。狐兔穴巖城。悠悠萬感生。胡笳吹漢月。北語南人說。紅紫鬧東風。湖山一夢中。’僅四十許字,而麥秀黍離之感,流溢行間。所謂滿心而發,頗似包舉一長調于小令中。與天游《齊天樂·贈童甕天兵后歸杭》闕,各極慷慨低徊之致。”……“天游詞歇拍云:‘如此湖山,忍教人更說。’看似平淡,卻含有無限悲涼。以此二句結束全詞。可知弄碧吹香,無非傷心慘目,游樂云乎哉。曲終奏雅,吾謂天游猶為敢言。”(《蕙風詞話》卷三)
鏈接 追憶昔日繁華的《夢粱錄》。此書二十卷,吳自牧撰。自牧錢塘(今浙江杭州)人,仕履不詳。是書為作者入元后,追憶南宋都城臨安(今浙江杭州)的“城池苑囿之富,風俗人物之盛”而著。前有元元統二年(1334)自序,稱“緬懷往事,殆猶夢也”,因取唐人傳奇中“黃粱夢”一語名書。全書凡一百六十九篇,約十三萬言,仿孟元老《東京夢華錄》體例,于臨安之城市建置、宮觀寺廟、山川景物、物產飲食、歲時節俗、市肆百工、舟船交通、海外貿易、土俗人物、民間集會、嫁娶育子、百戲伎藝,及朝廷典制、禮儀等,皆詳加記載,內容涉及地理、經濟、文化、社會生活、民間風俗等各個方面。所述多出其耳聞目見,亦兼取淳祐、咸淳兩《臨安志》,頗切實可稽,與周密《武林舊事》詳略互見,可相參證,為研究南宋歷史和民俗文化的重要資料。其中保留的飲食烹飪、民間文藝等資料,尤為珍貴。有《知不足齋叢書》《學津討原》《學海類編》《叢書集成初編》等本。古典文學出版社于1956年出版點校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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