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鑒賞《兩宋詞·向子諲》向子諲
向子諲
紹興乙卯大雪行鄱陽道中①
江南江北雪漫漫。遙知易水寒②。同云深處望三關③,斷腸山又山。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難。頻聞遣使問平安④。幾時鸞輅還⑤。
注釋 ①紹興乙卯:宋高宗紹興五年(1135)。鄱(pó)陽:即今江西波陽縣,位于翻陽湖東岸。②易水寒:《史記·刺客列傳》載荊軻離燕赴秦:“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易水,在今河北境內,此地當時正是金人的后方。③同云:將雪之時天空之云。《詩經·小雅·信南山》:“上天同云,雨雪紛紛。”集注:“同云,云一色也,將雪之候如此。”三關:三個關口,即淤口關、益津關(均在今河北霸縣)、瓦橋關(在今河北雄縣)。這里泛指北方的關隘。④“頻聞”句:《宋史·高宗本紀》載,紹興四年(1134)春正月,“遣何鮮等奉使金國,通問二帝”。事實上,徽宗已于“紹興五年四月甲子,崩于五國城(今黑龍江依蘭)”。據《宋史·徽宗本紀》載,這一噩耗直到“七年九月甲子”才傳到江南,詩人賦此詞時尚未知詳情。⑤“幾時”句:意謂徽、欽二宗何日才能返回宋朝。鸞輅(lù),天子所乘之車,“鸞”通“鑾”,車上的鈴;“輅”是車上橫木,“鸞輅”即指二帝車駕。
鑒賞 宋高宗紹興五年(1135),作者由清江赴任江東轉運使,途經鄱陽,寫下此篇。
開篇作者以大手筆寫江南江北的大雪景象:雪花紛飛,地凍天寒。“遙知易水寒”中的“寒”字與大雪之“寒”相互輝映,使詞的冷色調疊加。此句化用了荊軻赴秦的典故,暗示令人心痛的徽、欽二帝被擄事件,他們去時雖沒有像荊軻那樣悲壯,但相同的是,他們也踏上了一條不歸路,至今還羈留北地,音信杳然。此句寫懷想,“知”是字眼,前面加一“遙”字,突出了一種憂憤深廣和歸期渺茫。“江南江北雪漫漫”,“燕山雪花大如席”(唐李白《北風行》),冰冷徹骨,但卻怎比得上詞人內心的寒冷? “同云深處望三關”句,詞人以易水、三關,借代故國,雪花漫漫,彤云沉沉,作者依舊在駐足遙望,可是茫茫一片,縱有無限牽念都已是枉然。“同云”句滿是癡情、滿是傷感,“斷腸”是詞人此時心情的真實再現,而且這種痛楚還在不斷地蔓延。“山又山”既是指旅途的遙遠,又是寫山嶺重重、遮斷了詞人的視線,更遮斷了二帝的歸程,以致遙遙無期,這一切都令他哀傷慨嘆。
雪山歸棹圖(局部)【宋】趙佶 故宮博物院藏
“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難”三句語出驚奇,將憤恨寫盡,痛徹骨髓。李賀有詩云“天若有情天亦老”(《金銅仙人辭漢歌》),猶為假設之辭,此詞則直接切入,將仇恨量化,但衡量的尺度卻是“天”的極限。漢樂府有詩云“山無陵,江水為竭……乃敢與君絕”,與本詞的表達方式異曲同工,用“海”代替“江”,感情又加深一層,“恨”字溢滿詞間,鏗鏘有力,擲地有聲,彰顯了仁人志士的愛國之心。下句又道“消除此恨難”,使詞由昂揚頓入蕭瑟,詞人的心底有萬般愁怨,但“難”字又使一切希望破碎不堪。 向子諲是南宋初期的主戰派大臣,金兵南下時,他請求康王趙構率軍渡河,以救徽、欽二帝。建炎三年(1129),金兵圍攻湖南長沙,他率領軍民與金兵血戰八晝夜,陳與義《傷春》詩云:“稍喜長沙向延閣,疲兵敢犯敵軍鋒。”如今靖康之變已過8年,國破家亡,滿目瘡痍,早已物是人非,他雖有切齒之痛,但是已無力回天,縱有豪情萬千,又如何去激揚、去兌現! 所以“難”字還存在雙關義,既指忘卻仇恨難,又指夢想難實現,流露出壯志難酬、報國無門的悲哀。結尾二句作者卻又設計了一幕滿懷希望的場景,在悲傷中幻化出一分期冀,“頻聞遣使問平安”是作者的想象,其實是不可能有“頻遣使”和“報平安”的,徽宗悲慘地死在異國他鄉,便宣告所有的幻想破滅。問平安之語,字面平和溫暖,內里卻是何等痛楚。結句“幾時鸞輅還”,以癡情語作結,使得此恨綿綿無盡期,達到一種反襯的藝術效果,加強了悲劇性。
這首詞是小令,字數不多,抒情卻曲折深沉。全詞旨在寫二帝被擄不得歸國的悲哀,終篇卻并無一字道破,語言婉轉有致,“哀而不淫”,不失詞體本色。(張雅莉)
集評 清·馮煦:“《酒邊詞》紹興乙卯大雪行鄱陽道中《阮郎歸》一闋,為二帝在北作也。眷戀舊君,與鹿虔扆之‘金鎖重門’、謝克家之‘依依宮柳’,同一辭旨怨亂。不知壽皇見之,亦有慨于心否?宜為賊檜所疾也。終是愛君,獨一‘瓊樓玉宇’之蘇軾哉?彼以詞駘宕不可為者,殆第見屯田、山谷諸作,而未見此耳。”(《蒿庵論詞》)
清·陳廷焯:“憤不可遏,不嫌直截。”(《詞則·別調集》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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