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文廷式
九十韶光如夢里。寸寸關河,寸寸銷魂地。落日野田黃蝶起,古槐叢荻搖深翠。
惆悵玉簫催別意。蕙些蘭騷,未是傷心事。重疊淚痕緘錦字,人生只有情難死。
〔九十韶光〕指孟、仲、暮三春,共九十天,故稱。〔蕙些蘭騷〕此指屈原的《離騷》。《離騷》中多用香草蕙蘭等比美德。如“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蘭之百畝。”些,是《離騷》中常用的語助詞。〔緘錦字〕指封寄書信。宋之問《桂州三月三日》:“不求漢使金囊贈,愿得佳人錦字書。”錦字,言其字如錦繡。
這首詞是寫離情的。
上片劈頭就說:“九十韶光如夢里。”春光明媚,令人賞心悅目,為什么說如在夢幻之中呢? 作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把讀者的視線引向重重“關河”。他感到“寸寸關河,寸寸銷魂地”。“寸寸”重復出現,極言“關河”使人“銷魂”,不忍相看,不忍前往。而后又把視線拉近,描寫了眼前的景色:“落日野田黃蝶起,古槐叢荻搖深翠。”這幅幽美的圖畫更使人“銷魂”。“落日”,引人迷戀;野田里的“黃蝶”雙雙起舞,惹人愛慕;“古槐”、“叢荻”搖出“深翠”烘托著“落日”、“黃蝶”,景致更為迷人。
上片敘事、寫景,盡情渲染,創造出一種令人“銷魂”的環境氣氛。下片換頭筆鋒一轉,由景及人:“惆悵玉簫催別意。”點出全篇主旨:原來他感到春光如夢、關河銷魂,是“別意”使然;而為“別意”惆悵的她更加重了自己為離情煩惱的痛苦。而后又抓住“別意”,以“蕙些蘭騷”加以對比。在他看來,即使屈原的《離騷》所抒寫的那種“卓絕一世”的“離別之狀”同他此時此刻的離別之情比也算不上什么“傷心事”。結句“人生只有情難死”,極言情之所鐘超越生死。進一步點明題旨:是“情”——男女之間的真摯愛情使他不忍離她而去。
“人生只有情難死”,同況周頤《定風波》結句“為有相思能駐景”都是情詞中的名句。由“情難死”,我們自然會聯想到明代戲曲家湯顯祖在《牡丹亭題詞》中所說:“如麗娘者,乃可謂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者不可與死,死者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湯顯祖在《牡丹亭》中以“情”抗“理”,是同南宋朱熹以來的整個理學傳統相悖逆的,是明代社會經濟中資本主義萌芽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反映,是一種個性解放、個性自由的人道主義思想。文廷式生活在反帝反封建的近代社會,繼續宣揚“情”,強調“人生只有情難死”,仍有其反封建意識、理學傳統的進步意義。其實,任何時代也不能沒有愛情。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多少熱戀著的青年男女把愛情當作人生的太陽,當作人生的慰藉和幸福的源泉。愛情,并非青年人獨有的情感活動,真正的愛情將貫穿于相愛者的一生。因此,情人的離別總是痛苦的。當然,不能把愛情當作人生的最高目標。還是裴多菲說得好:“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這首詞格調婉約,代表了文廷式詞風的另一面。近人胡先骕說:“其令詞秾麗婉約,則又直入《花間》之室。蓋其風骨遒上,并世罕睹,故不從時賢之后,局促于南宋諸家范圍之內。誠如所謂美矣善矣。”(《評云起軒詞鈔》),就是說,文氏的婉約詞明朗剛健,不象唐五代的花間派和南宋諸家的婉約詞題材面狹窄,多寫軟綿綿的兒女之情、離別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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