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疏影(苔枝綴玉)》

苔枝綴玉，有翠禽^①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②。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③。想佩環(huán)、月夜歸來^④，化作此花幽獨。

猶記深宮舊事^⑤，那人正睡里，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⑥。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⑦。

【注釋】

①翠禽：指美麗的飛鳥。

②無言句：杜甫《佳人》詩：“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③昭君三句：此以昭君喻梅。昭君遠嫁匈奴，故想念江南江北。

④佩環(huán)二句：杜甫《詠懷古跡》詩之一：“環(huán)佩空歸月夜魂。”

⑤深官舊事：《太平御覽》載：“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臥于含章殿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今梅花妝是也。”

⑥玉龍哀曲：玉龍，笛名。哀曲，指笛曲《梅花落》。

⑦橫幅：橫的畫幅。

【評點】

張炎《詞源》：白石詞如疏影、暗香、揚州慢、一萼紅、琵琶仙、探春、八歸、淡黃柳等曲，不惟清空，又且騷雅，讀之使人神觀飛越。

又：詞中用事最難，要體認著題，融化不澀。如東坡永遇樂云：“燕子樓空，佳人何在，空鎖樓中燕。”用張建封事。白石疏影云：“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里，飛近蛾綠。”用壽陽事。又云：“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huán)月下歸來，化作此花幽獨。”用少陵詩。此皆用事，不為事所使。

又：詞以意趣為主，要不蹈襲前人語意……姜白石《暗香》賦梅云：（本詞略），《疏影》云：（本詞略）。此數(shù)詞皆清空中有意趣，無筆力者未易到。

又：詩難于詠物，詞為尤難。體認稍真，則拘而不暢；模寫差遠，則晦而不明。要須收縱聯(lián)密，用事合題。一段意思，全在結句，斯為絕妙。……白石《暗香》《疏影》詠梅云。……此皆全章精粹，所詠了然在目，且不留滯于物。

張惠言《張惠言論詞》：此章更以二帝之發(fā)憤之，故有昭君之句。

許昂霄《詞綜偶評》：別有爐鑄之妙，不僅以隱括古人詩句為能。“昭君不慣胡沙遠四句”能轉法華，不為法華所轉。宋人詠梅，例以弄玉，太真為比，不若以明妃擬之，尤有情致也。胡澹詩，亦有“春風自識明妃面”之句。“還教一片隨波去二句”用筆如龍。

又：“但暗憶”借用法。“莫似”三句，翻案法。作詞之法貴倒裝，貴借用，貴翻案。讀此二闋，已盡啟矣。

汪《旅譚》：近人張氏惠言謂“自石此詞為感汴梁宮人之人金者”，陳蘭甫亦以為然。鄙意以為以詞中語意求之，則以為偽柔福帝姬作。

周濟《宋四家詞選》：（下片）此詞以“相逢”，“莫似”，“化作”六字作字骨。不能挽留，聽其自為盛衰。

宋翔鳳《樂府余論》：詞家之有姜石帚，猶詩家之有杜少陵也。繼往開來，文中關鍵。其流落江湖，不忘君國，皆借托比興，于長短句寄之。如《齊天樂》，傷二帝北狩也。《揚州慢》，惜無意恢復也。《暗香》、《疏影》恨偏安也。

李佳《左庵詞話》：白石筆致騷雅，非他人所及，最多佳作。石湖詠梅二詞，尤為空前絕后，獨有千古。《暗香》云：（本詞略），《疏影》云：（本詞略）。清虛婉約，用典亦復不涉呆相。風雅如此，老倩小紅低唱，吹簫和之，洵無愧色。

王國維《人間詞話》：白石暗香、疏影，格調雖高，然無一語道者，視古人“江邊一樹垂垂發(fā)”等句如何耶？

王運《湘綺樓評詞》：如此起法，即不是詠梅矣。此二詞最有名，然語高品下，以其貪用典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