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念奴嬌 憲宗平淮西》

晚唐姑息，有多少方鎮(zhèn)，飛揚跋扈。^②淮蔡雄藩聯四郡，千里公然旅拒。^③同惡相資，潛傷宰輔，誰敢分明語?^④媕婀群議，共云旄節(jié)應付。^⑤ 愬于穆天子英明，不疑不貳處，登庸裴度。^⑥往督全師威令使，擒賊功名歸愬。^⑦半夜銜枚，滿城深雪，忽已亡懸瓠。^⑧明堂坐治，中興高映千古。^⑨

【注釋】 ①憲宗：唐憲宗李純(778一820)，805一820年在位。淮西：唐代方鎮(zhèn)，即淮南西道，后號彰義軍。憲宗時轄有申、光、蔡三州，相當于今河南郾城、上蔡、新蔡以南，西平、遂平、確山信陽以東地區(qū)，為吳元濟所割據。元和十二年(817)，憲宗遣宰相裴度督師攻破蔡州(今河南汝南)，生擒吳元濟，淮西平。此詞即詠其事。②晚唐：此指“安史之亂”以后。方鎮(zhèn)：掌握一方兵權的軍事長官。唐代中后期，若干節(jié)度使擁兵自重，專有地方政權，擅自任免官吏，賦稅不繳朝廷，爵位傳與子孫，實已成為與中央政府相抗衡的割據勢力。亦稱“藩鎮(zhèn)”。③淮蔡：即淮西，因其治所在蔡州，故稱。雄藩：強大的藩鎮(zhèn)。四郡：指河北的魏博、成德、盧龍及山東的淄青等四個方鎮(zhèn)。旅拒：聚眾抗拒。唐德宗建中(780—783)年間，魏博田悅、成德王武俊、盧龍朱滔、淄青李納等四鎮(zhèn)聯合反唐。朝廷命淮西李希烈率軍進討，希烈卻與諸鎮(zhèn)連和，倒戈攻唐。以上二句，蓋借此以敘憲宗時事。元和九年(814)，淮西吳少陽卒，其子元濟自立，憲宗命將討之。十年(815)，元濟遣人求援于成德王承宗、淄青李師道，王、李遂上表朝廷，請赦元濟之罪。憲宗時與淮西相聯者，實僅此二鎮(zhèn)，不干魏博、盧龍事。詞言“聯四郡”，乃牽合德宗時事而書之。④相資：相助。潛傷：暗害。宰輔：宰相等輔政大臣。分明語：明言、公開說。元和十年，王承宗、李師道暗中幫助吳元濟，遣人謀刺力主對淮西用兵的宰相武元衡及御史中丞裴度，元衡死，裴度傷。憲宗下令搜捕刺客，有人竟傳言不可搜，說刺客走投無路，必更作亂云云。以上三句紀此事。⑤媕(an安)婀(e蛾平聲)：謂隨風倒、人云亦云。共云：一齊說。旄(mao毛)節(jié)：古代使臣持節(jié)杖，上有旄牛尾為飾，以為信物。唐代節(jié)度使亦賜旄節(jié)。兩《唐書》裴度傳載，討淮西之役曠日持久，唐軍屢次失利，群臣多請赦元濟之罪，罷兵休戰(zhàn)。以上二句謂此。史書雖未明載群臣建言應將旄節(jié)付與元濟，但赦其罪而停止討伐，實無異于承認他是合法的淮西節(jié)度使。⑥于穆：贊嘆辭。于，辭頭，無義。穆，美。不疑：謂憲宗對裴度信任不疑。不貳：謂裴度對朝廷忠貞不二。登庸：提拔重用。登，升。庸，用。裴度(765—839)：字中立，河東聞喜(今屬山西)人。憲宗朝名臣，力主削除藩鎮(zhèn)。憲宗待裴度既厚，度亦報之以忠誠。元和十二年掛帥赴淮西討吳元濟，終成大功。⑦“往督”句：謂裴度以宰相身分親赴淮西戰(zhàn)場，督全軍討吳元濟，行使權威號令。當時其官職全稱是門下侍郎、平章事、彰義節(jié)度、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此前，討蔡諸軍皆由宦官統(tǒng)監(jiān)，各自為政，不能互相協調配合，故無功效。裴度奏請憲宗罷免監(jiān)軍的宦官，使諸將得以專有軍權，統(tǒng)一聽命于度，因而士氣倍增，終成大功。愬(su訴)：李愬(773—821)，字元直，洮州臨潭(今屬甘肅)人。憲宗朝名將。元和十一年(816)任唐、隨、鄧節(jié)度使，率軍討淮西。十二年冬，雪夜奇襲蔡州，生擒吳元濟。⑧銜枚：枚，狀如筷箸，古代行軍，令士卒銜枚于口中，禁其言語。懸瓠(hu胡)：古城名，故址在今河南汝南。唐時為淮西節(jié)度使暨蔡州治所。兩《唐書》李愬傳載，元和十二年十月，李乘淮西精銳部隊屯駐洄曲(今河南商水西南)抗唐李光顏軍、后方空虛之機，夜率所部奔襲蔡州。其時大雪，夜半至懸瓠城，雪甚，而淮西軍晏然無所知。黎明雪止，李軍已至吳元濟外宅，元濟尚不信，以為是洄曲駐軍來索冬衣，終于束手就擒。以上三句紀此事。⑨明堂：古代帝王宣明政教的殿堂，凡朝會、祭祀、慶賞等大典，皆在此舉行。坐治：端坐而使天下大治，謂帝王任用得人，故不費氣力便能治國安邦。

【譯文】 唐代自“安史之亂”以來，姑息藩鎮(zhèn)，不知有多少割據一方的軍閥驕橫跋扈。淮西這一強大的方鎮(zhèn)聯合成德、淄青等地方割據勢力，遙相呼應，公然聚眾抗拒中央朝廷。他們狼狽為奸，暗殺朝中力主削平藩鎮(zhèn)的宰輔大臣，誰敢公開說他們半個字呢?群臣都隨聲附和，竟說應當承認吳元濟作為淮西節(jié)度使的合法地位! 憲宗皇帝真英明啊!他提拔裴度作宰相，對裴氏的忠貞不二深信不疑。裴度親赴淮西前線統(tǒng)領全軍，行使權威號令，終于取得了平叛的勝利，生擒吳元濟的頭功屬于名將李愬。他半夜率軍銜枚疾走，奔襲蔡州，到得城下，正是大雪三尺，敵軍猝不及防，一下子便丟掉了老巢懸瓠城。憲宗皇帝用人得當，端坐明堂，垂衣拱手而天下治，其中興的業(yè)績光照千秋!

【總案】 詞人在靖康元年東京抗金保衛(wèi)戰(zhàn)期間，作有詠史組詞八首，本篇與下篇《喜遷鶯·真宗幸澶淵》即其中的二首。觀其多詠歷代帝王臨敵戰(zhàn)勝之事，可知它們是為送呈御覽而作的，旨在借古諷今，激勵當時畏敵怯戰(zhàn)的欽宗樹立信心，鼓起勇氣，支持抗金救國大業(yè)。有詞以來，人但以“小道”目之，而李綱竟用如章奏，聳動“天聽”，無形中，詞的政治地位“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莊子·逍遙游》)了。詞至愛國，其體自尊，讀此組詞，便覺清儒挖空心思以《詩經》中的長短句體為詞之源，靠虛報年齡來抬高詞的身價，實在是多事。

據《宋史·李綱傳》載，金人撤東京之圍北還后，因太原圍尚未解，朝中佞臣為排擠李綱出京，乃言“欲援太原，非綱不可”，欽宗即以綱為河東、北宣撫使，并手書《裴度傳》賜之。綱曰：“吳元濟以區(qū)區(qū)環(huán)蔡之地抗唐室，與金人強弱固不相侔，而臣曾不足以望裴度萬分之一。然寇攘外患可以掃除，小人在朝，蠹害難去。”陛辭日，又言奸人任之不已，后必誤國。途中復上書愿欽宗“進君子，退小人”。此詞歌頌唐憲宗削方鎮(zhèn)、平淮西，特別強調其倚重裴度，信用“不疑”，當系有感而發(fā)。聯系東京保衛(wèi)戰(zhàn)中，欽宗一度聽奸相之言，將李綱罷官(幸虧愛國軍民群起抗議，綱方得以復職)的史實，詞之用心所在， 豈不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