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詞鑒賞·《賀新郎 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

老大那堪說?似而今、元龍臭味，孟公瓜葛。^②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笑富貴千鈞如發。。^③硬語盤空誰來聽?記當時只有西窗月。^④重進酒，喚鳴瑟。

事無兩樣人心別。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⑤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⑥正目斷、關河路絕。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⑦看試手，補天裂!^⑧

【注釋】 ①陳亮收到辛棄疾的《賀新郎》(把酒長亭說)之后，步原韻和了一首作答。辛讀陳的和詞以后，又步原韻寫了這一首酬答他。②元龍：指陳登，三國時一位有“湖海之豪”之稱的名士，元龍是他的字。這里用以此陳亮。臭(xiu秀)味：氣味。孟公：西漢名士陳遵的字;陳遵性豪爽，嗜酒，好客。瓜葛：連帶關系，這里指陳亮與陳遵有共同點。陳亮與這兩個歷史名人同姓，所以這二句連舉之以喻陳亮。③“笑富貴”句：是說別人把世俗的富貴看得重，辛、陳二人卻看得輕。古時三十斤為一鈞，千鈞形容份量重;一發，一根頭發絲，形容份量輕。④硬語盤空：語出韓愈《答孟東野》詩：“橫空盤硬語，妥帖力排奡。”原指詩歌語言剛硬，這里借指辛、陳二人的言論文章不合時宜。⑤渠儂：江浙方言，稱自己為我儂，稱他人為渠儂;這里的渠儂指南宋的當權人物。⑥“汗血”二句：喻人才被埋沒和受屈辱。汗血：古名馬，《漢書·武帝紀》應劭注：“大宛舊有天馬種，踏石汗血，汗從前肩轉出如血，號一日千里。”鹽車上：《戰國策·楚策》上說：駿馬拉鹽車上太行山，中途蹄損膝折，全身潰瘍，還被人強迫拉。千里收駿骨：典出《戰國策·燕策一》，古時有個國王想買千里馬，有人替他花五百金買了一副死馬骨，國王大怒，質問為什么這樣做，那人解釋說：“死馬且買之五百金，況生馬乎?天下必以王為能市馬，馬今至矣。”果然，“不期年而千里馬之至者三。”這里稼軒反用此典，諷刺現實社會中，人才不被重用，生前無人理睬，死后才被供起來。⑦中宵舞：用晉代北伐名將祖逖事以贊陳亮。《晉書·祖逖傳》：“與司空劉琨俱為司州主簿，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 ⑧補天裂：古代有女媧煉石補天的傳說，這里比喻收復失地，完成統一大業。

【譯文】 年紀老大了，還有什么事值得掛在口頭?幸得而今，我與你這位胸懷天下的陳登式人物氣味相投。你還與西漢名士陳遵相似，一樣地豪爽愛飲酒，都是好客一流。我在病中迎接你來高歌痛飲，我們豪邁的氣概把樓頭飛雪驚走。可笑眾人把富貴看得千鈞重，我們卻把它看如一根毛發輕悠悠。我們那些剛直的言論有誰接受?當時只有西窗的月兒聽了個夠。我們只好一次次斟滿酒，彈奏起琴瑟來抒恨解愁。

事情本來并沒有兩樣情由，只是人們的心腸不同就各有想頭。請問當權諸公：中原只會幾番被侵占，難道就不應該有收復的時候?可惜千里馬被弄去拖鹽車卻無人理睬，直到累死才有人假惺惺把骨頭收。縱目遠望，通向中原的路在哪里?關河到處阻塞，半步也難行走。我最愛重你中夜聞雞起舞的志士精神，你說過：“男子漢到死心如鐵堅”，這莊嚴的誓言我們將共同恪守。讓我們共同顯一顯身手，重新彌合這分裂的神州!

【集評】 現代·夏承燾：“[賀新郎]《答陳同甫》的下片：‘事無兩樣人心別。(下略)’這和陳亮(同甫)的原作‘父老長安今余幾，后死無仇可雪!’ ‘壯氣盡消人脆好，冠蓋陰山觀雪，虧殺我一星星發!涕出女吳成倒轉，問魯為齊弱何年月’等句并讀，就可以想見他們當時扼腕悲歌的神情了。”(《月輪山詞論集·辛詞論綱》)

【總案】 此詞作于淳熙十六年(1189)春天，是作者讀了陳亮和詞之后，又憶起去年冬天二人相會的情景而寫的。此詞與前選“把酒長亭說”一首堪稱姊妹篇。前一首主要寫二人情誼，這一首則著重抒寫懷才不遇的共同苦悶，并表示堅決抗金至死不渝的共同意志。兩首藝術功力相匹敵，但從思想傾向看，后一首把朋友之情引上了國家興亡和民族盛衰的高度，境界更為壯闊。二詞均為豪士胸襟的披露，但前一首以凄惋深邃見長，此首卻以悲慨雄豪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