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然別之銷魂,悲哉秋之為氣〔1〕。人之情也,傷如之何!極野蒼茫,白露涼風之八月〔2〕;窮途蕭瑟,青山白云之萬里〔3〕。奏鳴琴則離鹍別鶴,驚歧路之悲心〔4〕;來勝地則時雨涼風,助他鄉之旅思。琴書人物,冀北關西〔5〕。去馬歸軒,云間日下。
楊學士天璞自然,地靈無對〔6〕。二十八宿稟太微之一星,六十四爻受乾坤之兩卦〔7〕。論其器宇,滄海添江漢之波;序其文章,玄圃積煙霞之氣〔8〕。幾神之外,猶是卿云〔9〕;陶鑄之余,尚同嵇阮〔10〕。接光儀于促席,直睹明月生天〔11〕;響詞辯于中筵,但覺清風滿室〔12〕。悠哉天地,含靈有喜慍之容〔13〕;丘也東西,悵望積別離之恨〔14〕。煙霞直視,龍蛇去而泉石空〔15〕;文酒求朋,賢俊散而琴歌斷〔16〕。門生餞別,如北海之郡前〔17〕;高士將歸,似東都之門外〔18〕。研精麝墨,運思龍章〔19〕,希存宿昔之資,去啟相思之詠〔20〕。
【注 釋】
〔1〕黯然別之銷魂:江淹《別賦》:“黯然清魂者,惟別而己矣。” 悲哉秋之為氣:《楚辭·九辯》:“悲哉秋之為氣。”
〔2〕白露:《禮記·月令》:“孟秋之月涼風至,白露降。”
〔3〕蕭瑟:《楚辭·九辯》:“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白云:《穆天子傳》三:西王母為天子謠曰:“白云在天,山陵自由。道路悠遠,山川間之。”
〔4〕《離鹍》:古典調名。 《別鶴》:嵇康《琴賦》:“若離鹍鳴清池。”又:“鹍雞游
。”李善注:“古《相和歌》者有《鹍雞曲》。”
〔5〕冀北:《英華》作“冀部”,據項本改正。《左傳》又:“冀之北土,馬之所生。” 關西:《后漢書·楊震傳》:“字伯起,弘農華陰人,少好學明經,博覽無不窮究。諸儒謂之語曰:‘關西孔子楊伯起’。”
〔6〕楊學士:未詳。 天璞自然:《世說新語·賞譽篇》:“王戎目山巨源如璞玉渾金,人皆欽其寶,莫知名其器。”
〔7〕二十八宿:《書·說命中》:孔傳:“天有日月、北斗、五星、二十八宿,皆有尊卑相正之法。明王奉順此道,以立國設都,立君臣上下。” 稟太微之一星:《史記·天官書》:南宮朱鳥,權衡。衡,太微,三光之廷。其內五星,五帝坐。后聚一十五星,蔚然,曰郎位。《 正義》:部位十五星,在太微中帝坐東北。周之元士,漢之光祿、中散、諫議,此三署郎中。占:欲其大小均耀,光潤有常,吉也。 六十四爻:《論衡·正說篇》:“說《易》者皆謂伏羲氏作八卦,文王演為六十四卦。”
〔8〕玄圃:《世說·補文學篇》:“葛稚川目陸平原之文,如玄圃積玉,無非夜光。”
〔9〕卿云:指司馬長卿、揚子云。《后漢書·班彪傳贊》:“兼麗卿云。”
〔10〕陶鑄:《莊子·逍遙游篇》:“是其塵垢粃糧,將猶陶鑄堯舜者也。” 嵇阮:指嵇康、阮籍:《世說·言語篇》:周仆射詣王公,既坐,傲然嘯。王公曰:“卿欲希嵇阮耶。” 促席:迫近其坐席也。左思《蜀都賦》:“合樽促席,引滿相發。”注:銑曰:“酒將闌,故合并其樽,促近其席。”陶潛《停云》詩:“安得促席,說彼平生。”
〔11〕直睹:直視。
〔12〕中筵:潘岳《笙賦》:“促中筵,攜友生。” 清風:《詩經·烝民》:“吉甫作誦,穆如清風。”毛傳:“清微之風,化養萬物也。”
〔13〕悠哉:《禮記·中庸》:“天地三道,悠也,久也。” 含靈:《晉書·左貴嬪傳》:元楊皇后曰:“含靈握文。”
〔14〕丘也東西:《禮記·檀弓》:“今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鄭注:“東西南北,言居無常處也。”
〔15〕直視:《魏志·崔琰傳》:“虯直視,若有所瞋。”龍蛇:《左傳·襄公二十一年》:“深山大澤,實生龍蛇。”
〔16〕求朋:《易·萃卦》王注:“思援而求朋。” 賢俊散而琴歌斷。《漢書·元帝紀》:“延登賢俊。”孔稚圭《北山移文》:“琴歌既斷。”
〔17〕“門生”二句:《后漢書·鄭玄傳》:字康成,北海密人。《世說·文學篇》劉俊注:《鄭玄別傳》曰:“袁紹辟玄,及去,餞之城東,欲玄必醉,會者三百余人,皆離席奉觴,自旦及莫,度玄飲三百余桮,而溫克之客,終日無怠。”
〔18〕“高士”二句:《漢書·疏廣傳》:“廣為太傅,兄子受為少傅。在位五歲,廣謂受曰:‘今士宦至二千石,宦成名立,如此不去,懼有后悔,豈如父子相隨出關,歸老故鄉,以壽命終,不亦善乎?’受叩頭曰:‘從大人議。’即日父子俱移病。滿三月賜告,廣遂稱篤,上疏乞骸骨。上以其年篤志,皆許之。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設祖道,供張東都門外,送者車數百輛,辭決而去。及道路觀者皆曰:‘賢哉二大夫!’” 注:蘇林曰:“長安東郭門也。”
〔19〕研精麝墨:《初學記》二十一:韋仲將《墨方》曰:“含墨法,以真珠一兩,麝香半兩,皆細后,都合下鐵臼中,
三萬杵,杵多愈益,不得過二月九月。” 運思龍章:傅玄《客難》:“振筆若天文,運思若迴云。”《莊子·天運篇》:“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
〔20〕宿昔:希存宿昔之資:古辭《飲馬長城窟行》:“遠道不可思,夙昔夢見之。”《廣雅》:“昔,夜也。” 相思之詠;李陵《與蘇武書》:“行人難久留,名言長相思。”
【賞 析】
王勃寫此文,顯然受江淹《別賦》的影響,用辭亦有相同之處,例如“黯然別之銷魂”。作者在此文開頭處即渲染離別的氣氛,描繪凄涼秋景,實有黯然銷魂之勢,從而奠定了整篇文章的基調。接下去寫楊學士的人品與才學,贊譽有加,結尾處寫離別的傷感,黯然銷魂。文章情感真實,頗為感人。作為駢文,不局限在四六句,而七字句增多,此乃王勃文章特點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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