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厲鶚·秋夜聽潮歌寄吳尺鳧》原文賞析
城東夜月懸群木,洶洶濤聲欲崩屋。披衣起坐心茫然,秋來此聲年復年。壯心一和小海唱,二毛不覺盈吾顛。胸中云夢吞八九,要挽天河斟北斗。倏忽晴空風雨來,杳冥水府神靈走。時哉會見滄溟立,自是乾坤有呼吸。軒轅張樂萬耳聾,洞庭天遠魚龍泣。須臾聲從靜里消,一蛩獨語聲蕭蕭。天明作歌寄吳子,想子中宵夜聽潮。
吳焯,名尺鳧,錢塘諸生,是厲鶚的同鄉好友,雍正十一年(1733)卒,厲鶚有《哭吳尺鳧詩》序說他“學積行修,意氣高爽”,詩云:“平生一掬知交淚,杯酒相和滴到泉。”可見其為人及他們之間感情之深。吳逝世前十年,即雍正元年(1723)秋,詩人夜聽錢塘潮聲,感情激動,不能自已,第二天便寫下這首歌寄吳,抒發了自己滿懷壯心的騷動和苦悶。
全詩共分三大段,第一段四句,寫潮聲洶涌,徹夜難眠;第二段十句,寫滿懷壯心和苦悶;第三段四句,寫潮聲消退,有一種茫然若失之感,點題并照應前篇。全詩的精彩部分是第二大段。
“西湖煙雨浙江潮”(蘇軾《觀潮》),這是杭州兩大名勝奇觀。生長在杭州城東的厲鶚對浙江(即今之錢塘江)的八月潮聲恐怕應是“聽慣不驚”了吧: “秋來此聲年復年。”但此夜,作者心潮與錢潮呼應: “壯心一和小海唱。”這個“小”是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的“小”。詩云:“洶洶濤聲欲崩屋。”撼天動地的潮汐,似乎要把房屋都掀倒了,比起來海嘯的聲勢算得了什么?此時,詩人的感情與之共鳴,內心深處與之唱和,不禁熱血沸騰,激起陣陣狂瀾,生命也仿佛變得年輕而充滿了活力,忘記了自己兩鬢已早生華發: “二毛不覺盈吾顛。”潘岳《秋興賦》序:“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見二毛。”黑發間白,本是衰老的象征,詩人這樣說,既有對老大的悲傷,也有不服老的壯心在。
“壯心”二字既是第二段也是全篇的主旨。二年前,作者鄉試中舉,曾驅車北上,結果求仕不逞,怏怏而歸。回到家鄉,只能和文友們在山水游冶和詩酒唱和中度日,但胸中的苦悶,終究難以排遣,尤其當夜深人靜之際,內心的騷動便像潮汐般涌來。這,與其說詩人在靜聽錢塘的潮聲,不如說在靜聽自己的心聲!
這首詩最突出的特點是浪漫主義的想象和夸張,這也集中表現在第二大段。
浪漫主義的特色,在厲鶚的詩中并不多見。但今夜“激情是想象的翅膀”,詩人思緒活躍,奇想聯翩,夸張是那樣大膽,想象充滿了神話色彩。
“胸中云夢吞八九,要挽天河斟北斗。”就是大膽的夸張。“云夢”,遠古大澤名,在古代詩文中它是一個若有若無的廣闊天地,被賦予了特定的美學內涵而令人神往。我們知道,青年時代“心雄萬夫”的李白,就因為讀司馬相如的《子虛賦》,見其“大夸云夢之事,云楚有七澤,遂來觀焉”。據傳“云夢”之大,跨連荊楚。“胸吞云夢”,自然是夸誕之詞,但從中我們才可能形象地看到詩人宏大的襟懷和追求。“天河” 即銀河,詩人要以北斗七星為酒杯挹天河銀浪而痛飲之,這又是何其英雄而豪邁的氣概。由此,我們不禁想起陸游的詩:“要挽天河洗洛嵩!”或者張孝祥的詞: “盡挹西江,細斟北斗,萬象為賓客!”詩人的思想感情不是同古代這些志士仁人很有相通之處嗎? 至于“時哉會見滄溟立,自是乾坤有呼吸”,拿蘇軾的“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有美堂暴雨》)與之相比,同是很類似的夸張,蘇詩雖然更富于才氣和神韻,但生動之處未必過之。
“水府神靈”、“軒轅張樂”、“洞庭魚龍”等句,便是富于神話色彩的想象。《莊子·天運》記黃帝“張(演奏)《咸池》之樂于洞庭之野”,并借音樂說了一番道家的玄理。黃帝即軒轅,從潮聲聯想到軒轅奏樂,這并不自厲鶚始。蘇軾有《六月二十日夜渡海詩》說: “空余魯吏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早有先例。“魚龍泣”,可能是暗用《戰國策》上龍陽君與魏王一起釣魚而哭泣的典故,后世謂之“前魚”或“泣魚”,詩文中多用以比喻失寵被遺棄的人。這兩句說,在震耳的濤聲中,我聽不出有什么軒轅演奏的樂曲,卻聽到了遙遠的洞庭有魚龍的哭泣,這不是失意者同聲相應的共鳴嗎?需要說明的是,黃帝在古代傳說中實際上是一個半神半人的形象,《戰國策》的典故在這里的活用也顯然基于神話的幻想。
最后一段,用“一蛩 (蟋蟀)獨語聲蕭蕭”來寫濤聲消失后的寂靜,詩人恍然若失的情景生動可見,手法是很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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