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龔自珍·己亥雜詩(錄六)·陶潛詩喜說荊軻》原文賞析
陶潛詩喜說荊軻,想見停云發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俠骨恐無多。
陶潛酷似臥龍豪,萬古潯陽松菊高。莫信詩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騷。
龔自珍《己亥雜詩》有“舟中讀陶詩三首”,這是選前二首。第一首詩專論陶潛《詠荊軻》,第二首詩則概論淵明其人其詩。從特例到一般,可以相互補充。
“陶潛詩喜說荊軻”或被解為“陶潛在詩中喜歡提到荊軻”。但陶潛只有一首《詠荊軻》的詩,別的詩中并沒有提到荊軻。即使把《讀山海經》的精衛刑天加上,他的金剛怒目式作品為數也不多,似乎就不能說是“喜說荊軻”了。其實,只要不用習慣的文法解詩,這句的意思本來是清楚的,那就是: “在陶潛詩中我特別喜歡《詠荊軻》這一首。”從而接下去又說: “我甚至能夠想象他高歌遏云的慷慨激昂的樣子。”“想見停云發浩歌”這句,借用陶潛《停云》詩的篇名字面,形容浩歌激烈的程度。按《停云》系四言詩,序云“思親友也”,其本身并非“浩歌”。從下文“恩仇”、“俠骨”等說法看,此詩是專為《詠荊軻》而發,不得闌入內容迥乎不同的他作。三、四句是作者繼續想象陶潛作完《詠荊軻》高聲吟誦時的內心活動: “吟到恩仇心事涌,江湖俠骨恐無多。”荊軻刺秦王是為了遏止秦的擴張侵略行徑和報答燕太子丹的知遇之恩,故云“吟到恩仇”。作者認為陶潛詠荊軻不是發思古之幽情,而是借古人酒杯澆自己塊壘,故又云“心事涌”。其所以如此,是因為當時像荊軻一樣行俠仗義的人怕已不多了。“江湖俠骨恐無多”的“恐”,與前文“想見”呼應,仍是揣想的語氣。此詩從頭至尾,全是想象陶潛寫作《詠荊軻》時的神氣和心情,栩栩如生地塑造了一個剛腸疾惡的陶潛形象。它不僅指出《詠荊軻》是豪放之作(“浩歌”),而且探討了它的創作動機。
第二首劈頭一句就是“陶潛酷似臥龍豪”,不但指出了淵明骨子里那個“豪”字,而且將他和諸葛亮相提并論。原注: “語意本辛棄疾。”辛詞《賀新涼》云: “把酒長亭說。看淵明、風流酷似,臥龍諸葛。”作者同意并化用了這一說法。陶淵明酷愛菊花,松、菊等形象在陶詩中屢見不鮮。它們都有傲霜耐寒的特性,故成為高潔堅貞的象征。詩人就用“萬古潯陽 (今九江) 松菊高”來比喻陶潛其人的高尚品格。從鐘嶸《詩品》以陶潛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以來,歷來論陶詩,統稱其平淡。如葛立方《韻語陽秋》、蔡寬夫《西清詩話》等皆是。作者都以 “莫信”二字一概抹倒,認為如將陶詩三分,則有二分近于《梁甫吟》,一分近于《離騷》。《三國志》載諸葛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甫吟”,《梁甫吟》本古樂府楚調曲名,內容多感慨世事之作。《離騷》則是屈原的杰作。二句意謂陶潛也是有政治抱負,熱愛祖國,感情激烈的詩人; 不能認為他渾身靜穆或平淡。這種陶潛觀較之朱熹又有深化。后來魯迅先生說,即以陶詩而論,“除論客所佩服的 ‘悠然見南山’ 之外,也還有 ‘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之類的 ‘金剛怒目’ 式,在證明著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飄飄然。這 ‘猛志固常在’ 和 ‘悠然見南山’ 的是一個人,倘有取舍,即非完人,再加抑揚,更離真實。” (《題未定草》〔六〕》)這樣評價陶潛,自然更加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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