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寧調元·武昌獄中書感》原文賞析
拒狼進虎亦何忙,奔走十年此下場! 豈獨桑田能變海,似憐蓬鬢已添霜。死如嫉惡當為厲,生不逢時甘作殤。偶倚明窗一凝睇,水光山色劇凄涼。
此詩是作者1913年第二次被捕后所作。1906年,作者以飽滿的革命熱情參加了萍、瀏、醴起義,結果在岳州被捕,系長沙獄中三年,但他的革命銳氣并未減退,“鬼雄如果能為厲,死到泉臺定復仇” (《岳州被逮時口占》)。出獄后,他仍堅持革命,1912年8月同盟會改組為國民黨,1913年3月國民黨實際主持人宋教仁被袁世凱暗殺,形勢非常危急,于是,作者辭去廣東三佛 (從三水到佛山) 鐵路總辦職務,積極從事反袁活動。袁世凱對他十分嫉恨,終于下令把他逮捕,押在武昌監獄,此詩即作于獄中。
此詩前有長序,表現了作者對時事的深切憤慨和被軍閥囚禁獄中的抑郁憤懣,有云:“自共和始創,專制既除,一紀于茲。九州之內,商不安業,農不歸耕,在朝無百年長治之謀,在野存旦夕茍延之想。……山崩鐘應,險象環生……虎去狼來,一蟹不如一蟹,風凄雨苦,后人還哀后人。”憤激之情溢于言表。這也正是作者寫此詩時的心情。
作者開筆就一針見血,直刺現實。“拒狼進虎”,指清王朝才被推翻,袁世凱又篡奪革命政權,可謂前門拒狼,后門進虎。“亦何忙”三字,指時勢變化之快,實際是對袁世凱篡權的一個諷刺。作者從1903年開始從事革命活動,到此時已有十年。十年來自己是“不管習風與陰雨”(《讀史感書》),滿腔熱血鬧革命,結果,“為雨為霜此愿違”(《秋興三疊前韻》),拯民救國的抱負化為泡影,自己也再次鋃鐺入獄。“此下場” 三字極悲涼,既指 “拒狼進虎”,革命果實被竊取,也指自己的入獄。一腔熱血換來的只是痛心而已。這兩句可以說是作者對政治形勢的一個勾勒,也是對自己從事革命活動的一個總結。
第二聯,“桑田能變海”,用《神仙傳》的故事,說是仙人王方平降蔡經家,命使者往請麻姑,后麻姑至,自云: “接侍以來,已見東海三為桑田; 向到蓬萊水淺,淺于往者會時略半也,豈將復為陵陸乎?”這里謂世事變化之速。“蓬鬢”,謂鬢發亂如蓬草。“蓬鬢已添霜”連上句暗用李白 《短歌行》“麻姑垂兩鬢,一半已成霜”語意。這兩句是說,哪里只是世事變化迅速,人也是如此,現在似乎應該憐惜自己頭上已添了白發。可見他平時急切關注的只是世事,只是天下興亡的大事。當時作者還不到三十歲,卻說鬢發斑白,這不僅僅是夸張手法,更在于表明其憂心之深。“似”字下得極有分寸,不是十分肯定,實際上是不關注自己,革命需要時,要將一切獻出,還憐惜什么頭上的白發!讀了第三聯后,我們對這個“似”字就會有更深的理解。
第三聯,面對急劇變化的政治形勢,作者并沒有灰心喪氣,反而堅定了信念:生為人杰,死為鬼雄,要報仇雪恨。“厲”,惡鬼。《左傳·成公十年》載,晉景公冤殺其大夫趙同、趙括,夜夢大厲,披發毀門而入,自稱是趙氏的先祖,前來為其子孫報仇。不久晉景公得病,掉入廁坑里淹死。這句表示,自己即使死了,也不罷休,要化為厲鬼,向惡勢力報仇。“殤”,此處當國殤解,指為國犧牲的人。自己生不逢時,正值黑云壓城,萬民涂炭,為了改造時勢,即使犧牲、戰死,也是心甘情愿的。這兩句,“死”“生”對舉,表現了一個革命者的生死觀。高昂的激情,充沛的精神,使這種生死觀放出耀眼的光芒。
最后一聯,感情變得極為沉痛。獄中之人,靠著窗口向外凝視,偶見水光山色,也不禁令人有倍增凄涼之感。“凝睇”,就是聚精會神地看。“劇”,很,極。之所以“偶”“一”凝視而不是長久凝視,也許是不忍心看到大好山河的破碎,不忍心看到眼前混亂不堪的現實。再想一想,要用自己的熱血來澆開神州自由之花的愿望已化為烏有,自己變成了反動勢力的階下囚,怎能不感到痛心呢?于是,冷眼看世界,一切都變得凄涼了,山光水色也成了他凄涼心情的一個襯托。
從整首詩看,感情起伏不平,第一聯低沉,二、三聯變得高昂起來,最后一聯又低沉下去。雖然前后深沉,但不悲觀;又因為有中間兩聯作骨子,所以主旋律仍是高昂的,使全詩表現出一種豪邁之氣,體現了資產階級民主革命者的堅強決心。獄中之人,乃是一個不屈不撓的革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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