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楊慎·層臺驛》原文賞析
陡坂千百磴,破店兩三家。濕灶薪無焰,磽田飯有沙。瘦兵宵泣血,猛虎晝磨牙。行路難如此,羈愁一倍加。
明代中葉,政治腐敗,危機四伏。武宗荒淫無道,不但在宮中奢侈淫佚,而且四處巡幸,沿途疆撓,四野不寧,民不聊生。世宗即位,弊政不革。他迷信道教,經年不朝,又“營建最繁。嘉靖十五年(1536)以前,名為省汰,而經費已六七百萬,其后增十數倍。齋宮秘殿,并時而興,工場二三十處,役匠數萬人”,“歲費二三百萬。經費不敷,乃令臣民獻助;獻助不已,復行開納,勞民耗財,視武宗過之”(《明史·食貨志》)。為修治宮殿,嘉靖年間,曾多次從湖廣川貴等地采木,山深道險,伐運困難,撓害千里,民不堪命。山區人民也苦于徭役賦稅,生計維艱。楊慎被流放后,長期廢居邊地,奔走旅途,接觸到窮鄉僻壤人民的困苦生活,寫下了一些針砭時弊、同情人民的詩歌,《層臺驛》就是其中的一首。
層臺驛,在貴州畢節縣北層臺山,接赤水河界,入古藺雪山關至永寧,是四川貴州之間的通道(見《讀史方輿紀要》及《大清一統志》)。楊慎屢回瀘州,都要經過這里,目睹了山區人民的貧窮艱難,有感而作此詩。
首聯“陡坂千百磴,破店兩三家”,寥寥十字,就為我們勾畫出了一幅深山峻嶺中的殘破荒涼、凄苦愁絕的山居圖畫。詩人沿著千百磴石梯,拾級而上,登上陡峭的山峰,出現在詩人眼前的,是幾椽東倒西歪的破屋,與周圍的山光水色顯得那樣地不協調。按理說,在這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之中,應該是官吏不到,苛政不施,比較太平的地方,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山路雖陡,房舍雖破,也就美如桃源,甘之如飴了。但是,事實卻并非如此,“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唐杜荀鶴《山中寡婦》),造成人民生活困苦的,正是苛捐雜稅、橫征暴斂和官吏的橫行。深山更深處尚且如此,其他地方也就可想而知了。
頷聯進一步具體描寫山民生活的困苦。“濕灶薪無焰”,令我們想起杜荀鶴《山中寡婦》詩中所描寫的“桑柘廢來猶納稅,田園荒后尚征苗。時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帶葉燒”的情景。下句“磽田飯有沙”,用杜甫《溪上》“塞俗人無井,山田飯有沙”句。“磽田”,就是貧瘠的土地;“飯有沙”,極言食物的粗糲。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破屋濕灶,瘠土荒坡,一幅冷落殘敗的景象。
頸聯進一步指出,山區人民不僅生活極為艱苦,而且還要受徭役兵役的威脅,貪官污吏的迫害。“瘦兵”,就是杜甫《新安吏》所說“瘦男獨伶俜”、“青山猶哭聲”中的“瘦男”,他們是被強征的丁壯,被迫背井離鄉,日涉死所,田園荒蕪,無人耕作,悲憤至極,淚盡泣血。他們將憤怒投向“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李白《蜀道難》)的“猛虎”——苛政與官吏。楊慎在《青山虎》詩中,就將害民的“青山虎”斥作“戾蟲”。如像白居易在《杜陵叟》中指斥官吏們“剝我身上帛,奪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一樣,詩人在這里,也以飽含憤怒之情的筆調,控訴官吏們的罪行。
詩的尾聯,詩人襲用了“行路難”這一慨嘆“世路艱難,及離別悲傷之意”(《樂府解題》)的封建文人習用的主題,感嘆自己仕途的蹭蹬,也感嘆行路的艱辛。他為什么又說“羈愁一倍加”呢?詩人所愁郁憤慨、牢騷不平的,已不僅僅是個人遭際的不幸,更不僅僅是山高水險,旅途的坎坷,而是已經帶著無限的同情,為窮苦百姓呼喊了。
長期的流放生活,使楊慎與人民建立了一定的感情,對人民的困苦生活有了深切的同情。在《白崖》詩中,他同情“雙牽纜”、挽山轎而行的仆夫,更為 “東家采樵女,適遭猛虎餐”而“悲酸”,在 《觀刈稻紀諺》中,對雖遇豐年,而“惟悉軍餉急”,仍不得食的農夫充滿同情。他希望“安得周官廉恥吏,千里朱絲縈社紅”(《憫雨》)。這樣,人民的日子也許會好過一些。在封建文人中,他的這種感情已經是難能可貴的了。
清沈德潛說楊慎“五言非其所長,以過于秾麗,失穆如清風之旨” (《明詩別裁集》卷六),自有一定道理。不過,這首詩卻看不出什么 “秾麗”,當然更不是什么 “穆如清風”,由于詩人對貧苦人民的深切同情,對苛政官吏的泣血控訴,使它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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