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劇曲鑒賞辭典·明代劇曲·明代雜劇·王衡《真傀儡》原文與翻譯、賞析
(使) 相公,朝廷有口敕宣你呢! (末)
【雁兒落】我今日將身在恁地藏,這十行字誰承望。(使)相公,怎得個朝衣謝恩才好。(眾) 怎么討起朝衣來?(末) 這區處怎得有來?也罷,將傀儡衣服權用一用罷。(眾驚介,云) 怎么戴起丞相帽來?嚇死我也! (末) 只得演朝儀在傀儡場,假金緋胡亂遮窮相。
(眾看衣介)相公穿得來不稱體,不好看哩! (末)
【得勝令】顛倒著這衣裳,裝扮的不廝像,分明是木伴歌登場上,身材兒止爭些短共長。(拜介) 我再啟首吾皇,問甚么麥熟蠶荒狀,(使)圣人道:相公有補天浴日手段,特遣相問今日保治之道何者為先? (末) 生疏了朝章,捏不出擎天浴日的謊。
全劇僅一折,乃根據唐人劉禹錫《嘉話錄》 宰相杜佑事改編,然主人公杜佑改作杜衍,這又參照了宋人朱或《萍州可談》。劇演宋丞相杜衍自七十歲致仕以來,二十年中隱姓埋名,混跡于市井,也落得自在逍遙。一次,正逢社日,他著道裝騎懶驢,到得桃花村,趕上傀儡戲演出,一任里長、鄉民羞辱笑罵,逕自看傀儡快活。此時,有小黃門官傳圣上口敕,找到這里。苦于接旨沒有朝服,遂將傀儡用的丞相衣帽穿戴起來。后來又有內官來傳圣諭,除讓他檢點出入,以答眾望之外,又賞賜厚禮,月給廩米,以為養老之資。鄉民始知碰上貴人,忙謝無禮之罪。因為王衡之父王賜爵亦有七十致仕,十三年后仍被皇帝征召之事,所以論者認為劇中寄托了兒子對父親的期盼、祝福與規勸 (參見徐朔方《晚明曲家年譜》)。
圣旨追尋到桃花村,是主人公杜衍不曾料到的,所以才說 “十行字誰承望”。( “十行字” 即十字詔,典出東漢光武帝以手跡賜方國皆 “一札十行”。) 既然不曾料到,自然也不曾備下參拜的朝服,這就為臨時穿戴起傀儡的衣冠張本。這樣一來,哪里像退了休的丞相,儼然成了農村的 “木伴歌”。“伴歌” 者,多寫作 “伴哥”,猶如芒郎、王留,都是村民習用的名字。與其說是自嘲像個呆頭呆腦的農夫,不如說就是穿戴傀儡衣衫的傀儡人。或請示皇帝是否關心農桑,或使者傳達圣人“保治之道,何者為先” 的咨詢,就都成了皇帝和傀儡人的對話,所以才有“生疏了朝章,捏不出擎天浴日的謊” 的回答。擎天,指擎天之柱,喻擔當重任; 浴日,指浴日之能,喻卓越功勛。假如說任丞相時確有這樣的本事,如今詢之傀儡,豈不形同問路于盲嗎?其諷刺的寓意不說自明。所以 《盛明雜劇》 黃嘉惠于此曲有眉批曰: “此番演傀儡,是真是幻,悆 (喜) 幻悆真,妙不容言。” 就是從這一方面取意的。
劇名 《真傀儡》,但《武林舊事·諸色伎藝人》 于 “傀儡” 下只注 “懸絲、杖頭、藥發、肉傀儡、水傀儡”,并無 “真傀儡” 之目。其中 “肉傀儡” 或幾近之,然其演出乃 “以小兒后生輩為之” (據 《都城紀勝》),孫楷第 《傀儡戲考原》 認為是 “乘肩女童,但舞而不歌,其歌者乃地上樂人”,凡此,又與劇中之 “真傀儡”無涉。劇中有 “社長” 道白: “聞得近日新到一班偶戲兒,且是有趣,往常間都是傀儡妝人,如今卻是人妝的傀儡。” 也說明劇中 “真傀儡” 戲的不同一般,所謂“真傀儡” 即真人演傀儡矣。目前既無別的資料參證,不妨逕認作是作者根據劇情需要而故設的一種演出形式。果真如此,其寓意也就愈加明顯。明人祁彪佳 《遠山堂曲品》 評曰: “境界妙,意致妙,詞曲更妙,正恨元人不見此曲耳。” 所謂境界和意致,即造境和造意,都是借人即傀儡這一意義上生發出來的。人抑傀儡?人生抑傀儡戲? 官場抑傀儡棚? 真幻迭出,真假難辨,正是該劇妙趣橫生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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