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禛
自入秦關歲月遲,棧云隴樹苦相思。
嘉陵驛路三千里,處處春山叫畫眉。
作者于康熙三十五年(1696)正月由北京出發入秦。此行乃奉命祭告西岳華山;事畢,又由陜西順嘉陵江南下入四川。因羈旅日久,不禁生思家之情,乃作此詩抒發之。
作者剛出行時,也許曾為沿路風光所吸引,心情甚是舒暢開朗,但離家日久則愁思漸生。此時作者已63歲高齡,不可與11年前赴廣州祭南海時之年富力強相比。年老體衰不堪漫長旅途之勞頓,故最易產生歸家安居的念頭,以及早日與家人團聚共享天倫之樂的渴望。詩開頭兩句就直言“憶家”之意:“自入秦關歲月遲,棧云隴樹苦相思。”“秦關”即入陜西所經的關口,指位于今河南靈寶縣西南的函谷關。“歲月遲”,謂入秦后已耽擱了很長時間。“棧云”指于崖壁間鑿石架板構成的棧道上彌漫著云氣,此乃突出棧道之險峻,使人想起李白《蜀道難》中所寫的“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后天梯石棧相鉤連”,但此處寫山勢陡峻的秦嶺與隴山(在陜西隴縣)一帶的棧道。“隴樹”指隴山之樹。詩人雖然直言“苦相思”,但為何“棧云隴樹”會使作者“苦相思”,詩人又不肯明白說盡,令人須思而得之:或許是“棧云隴樹”顯示出“畏途巉巖不可攀”(《蜀道難》)的艱險,更使詩人懷念家居之平安;或許“棧云隴樹”已靠近四川,使作者生與家“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古詩十九首》)之愁思,而憂慮歸家遙遙無期,……讀者盡可去品味其雋永的含意。這就增加了詩的容量,開拓出供人想象的廣闊的藝術空間。
后兩句寫詩人入蜀后由水路南下時的“憶家”之情,則全然寓于景中,表現出作者所向往的盛唐諸公詩“蘊藉含蓄,意在言外”(《蠶尾續文》)之妙。“嘉陵驛路三千里”,作空間的轉換,又含時間的延長。“嘉陵”即嘉陵江,發源于陜西鳳縣嘉陵谷,南流經略陽等縣入四川,經南充等地匯入長江。其長并無“三千里”,詩人以夸飾之言,增加其長度,正襯托其不堪征途漫漫而“歲月遲”之意。其愁思之長亦可達“三千里”也。而“處處春山叫畫眉”,純然是景語,亦是情語,因為詩人“不能作景語,又何能作情語邪?古人絕唱多景語,……而情寓其中矣”(王夫之《薑齋詩話》)。此景是春光明媚之景,屬“樂景”,但正如王夫之所云:“‘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同上)此句正是“以樂景寫哀”,而“一倍增其哀”。春光如此美妙,一路上兩岸春山有畫眉歡唱,而自己卻遠離家室,孤苦伶仃,正增添其內心的哀怨之情。
王士禛論詩標舉司空圖《詩品》中“自然”一品為最上(見《鬲津草堂集序》),所謂“俯拾即是,不取諸鄰”。“自然”乃是功力純熟的表現,此詩就即興而吟,天然入妙,寫來毫不雕琢,又言淺意濃,稱得上神韻天然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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