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維崧·解蹀躞》原文賞析
夜行滎陽道中
峽劈成皋古郡,人雜猿猱過。斷崖怒走,蒼龍立而臥。此乃廣武山乎?噫嚱古戰(zhàn)場哉,悲來無那。卸鞍坐,煙竹吹來入破。一林纖月墮。雁聲不歇,砧聲又?jǐn)v和。歷歷五點三更,馬前漸逼滎陽,城頭燈火。
滎陽在今河南省。這里是戰(zhàn)國時韓國的滎陽邑。秦朝末年,項羽與劉邦爭奪天下,楚漢兩軍曾在此相持作戰(zhàn)。到了晉代屬于滎陽郡,北齊時改成皋郡。滎陽縣是歷來兵家必爭的險要之地,因此古代戰(zhàn)場引起了無數(shù)詩人的感嘆和詠唱,然而由于時代條件和詩人氣質(zhì)的不同,進(jìn)入榮陽界的感受并不相同,因此所寫成的作品必然呈現(xiàn)出千姿百態(tài)的風(fēng)貌。如唐代詩人王維在《早入滎陽界》詩中說:“泛舟入滎澤,茲邑乃雄藩。河曲閭閻隘,川中煙火繁。因人見風(fēng)俗,入境聞方言。秋野田疇盛,朝光市井喧。漁商波上客,雞犬岸旁村。前路白云外,孤帆安可論。”詩人對于滎陽的“雄藩”地勢,只是用輕筆淡墨一帶而過。可是在陳維崧的筆下則完全不同,不僅正面描繪滎陽道上的險境,而且具有萬千氣象。
“峽劈成皋古郡,人雜猿猱過。”開頭兩句緊扣詞題入筆,實寫滎陽古道山勢的險峻。著一“劈”字,仿佛把滎陽城門與懸崖峭壁盤桓相接,突出險絕之境,令人怵目驚心。“斷崖怒走”以下,正面描寫山勢的屹起盤屈。“怒”,此作健的意思。“怒走”,猶言健走、健行。“蒼龍”,這里形容山勢。蘇軾《登玲瓏山》:“何年僵立兩蒼龍,瘦脊盤盤尚倚空。”廣武山,在滎陽縣的東北。在斷崖狹道上行走,還要攀登峭拔盤屈的山峰。這里大概就是滎陽東北的廣武山,古代的楚漢戰(zhàn)爭不就是在此展開殊死的決斗嗎?他在《滿江紅》詞中開頭即點出:“汜水敖倉,是楚漢提戈邊界。”“噫嚱”是蜀中方言,一種驚異的聲音。李白《蜀道難》:“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無那”是無奈的意思。王維《酬郭給事》詩中曾寫過“強(qiáng)欲從軍無那老”的句子。詞人面對這古代戰(zhàn)場的遺址,情不自禁地激起心中的無限悲慨。
上片描寫了滎陽道中山勢險絕的形狀,下片著重寫夜行中的景象。“卸鞍坐,煙竹吹來入破。”這是寫卸鞍后稍息的感覺。“入破”,本是樂曲將終時驟變?yōu)榉毕壹惫芏衅扑橹簟_@里借樂聲形容煙霧籠罩的竹林中,隨風(fēng)刮來的陣陣聲響。“一林纖月墮”,這是寫的遠(yuǎn)景,由聽覺轉(zhuǎn)向視覺。“纖月”,指新月。透過煙霧迷漫的竹林,可以窺見一輪新月已漸漸西落,顯示出山中寂靜的天籟境界,然而詞人寫得靜中有動。隨著夜行的進(jìn)程,遠(yuǎn)處不斷傳來大雁嗈嗈的叫聲,有時夾雜著附近人家搗衣砧的聲音。這里作者通過視覺和聽覺兩個認(rèn)識性的感覺形象,構(gòu)成一幅奇妙生動的夜行畫面。陳廷焯在《詞則·放歌集》卷四中評點為“夜行如畫”,是很正確的判斷。
“歷歷”三句寫下山所俯視的夜景。“馬前漸逼滎陽”與“卸鞍坐”前后呼應(yīng)。作者又上馬漸行,眺望遠(yuǎn)處,清清楚楚地看到滎陽城頭上的點點燈火。這與秦觀《滿庭芳》詞結(jié)尾“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的寫法相接近,但表達(dá)的心境不一樣。秦觀是從抒情歸結(jié)到寫景,從中透露出不得不分離的惜別心情。這里以“城頭燈火”收結(jié),既扣住“夜行”的特點,又與篇首“成皋古郡”相對應(yīng),而且曲折地表現(xiàn)出一種越過險界并將要達(dá)到所在地的欣快之情。
這首詞通篇寫景,以景起,以景結(jié),首尾相接,既描繪滎陽古道山勢峻峭險絕的境界,又寫出夜行道中的聽覺和視覺形象,使夜行景色、意象俱足,讀來宛然在目,而羈旅之凄苦,道路之艱辛,盡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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