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爾田·滿庭芳》原文賞析
丁丑九月,客燕京,書感
照野江烽,連天海氣,物華卷地休休! 殘陽一霎,怎不為人留?幾點昏鴉噪晚,荒村外,鬼火星稠。傷高眼,還同王粲,多難強登樓。
驚弓如塞雁,林間失侶,落影沙洲。便青山縱好,何處吾丘?夜夜還鄉夢里,分飛阻、重到無由?空城上,戍旗紅閃,白日淡幽州。
傷春悲秋,本是詞人騷客筆下的傳統主題,這首時令感懷之作的與眾不同之處在于: 它深深地打上了時代的烙印。丁丑歲即公元一九三七年。這一年的七月七日,日本軍國主義悍然發動了震驚中外的蘆溝橋事變,開始了全面侵華戰爭。詞人當時正在燕京大學任教,阻留于京。他面對血雨腥風,感慨萬端。起筆,先描繪了一幅戰云籠罩,硝煙彌漫的歷史畫面。“江烽”是江上的煙火,因氣壓低,常繚繞江面; “海氣”即海上的霧氣。此二者皆非實景,而是被借來比喻當時籠罩北京的烽火硝煙。“物華卷地休休”點明秋天的來臨。“物華”,自然景色。詞人將“江烽”與“海氣”置諸“物華”之前,便揭示了丁丑九月的特殊歷史背景。句尾“休休”,意謂秋季萬物收斂。《爾雅·釋訓》: “休休,儉也”。義疏云: “儉者,斂也”。接著,作品又通過殘陽、昏鴉、荒村、鬼火等景物進一步描寫物華休休之狀,構成了一種凄慘恐怖的意境,借以渲染戰亂氣氛。然后,在這種情形下,填詞書感。“傷高眼”,登高所見,令人傷感。雖然如此,作者還是同王粲一樣,在祖國多難之秋,強登高樓,放眼河山。這表現了詞人對時局深切關懷的愛國之情。王粲是東漢末年的著名文學家,居“建安七子”之首,他曾作《登樓賦》,抒發身在異鄉所產生的強烈的思鄉懷古之情和身處亂世壯志不得伸展的沉痛感情。下片也分三層。換頭“驚弓”三句,化用蘇軾《卜算子》(缺月掛疏桐)的詞意,以孤雁自況,表現自己在此亂世中,親朋離散,孤獨寂寞且驚恐不安的處境與心理。接著,“便青山縱好”抒發了思鄉懷人的強烈感情。“吾丘”出自屈原的《哀郢》: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以此喻人不忘根本,始終眷戀故鄉。王粲《登樓賦》云: “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張詞也即此意。下面“分飛”是比翼雙飛的反意,指男女離別。宋人毛滂有詞名《惜分飛》,即抒離情。“分飛阻、重到無由”的原因何在?作者沒有正面交待,而是稍作頓挫,棄情寫景,通過空城戍旗、淡日無光的形象畫面揭示了離憂的原因; 同時,也隱而不露地抨擊了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戰爭。結句中的“幽州”為古代九州之一; 北京地處古幽州,隋唐時曾為幽州治所,故詞中的“幽州”即指北京,由此與上片結語“多難強登樓”互為呼應。
這首詞上片側重寫景敘事,渲染氣氛,交待事由; 下片側重抒情。鋪陳有序,層次井然。但詞人也并非單純地寫景敘事或者抒情,而是景中有情,情中有景,尤其是通過緣情布景的象征手法來言情敘事,頗為突出。如果將詞中景物如“江烽”、“海氣”、“殘陽” 、“昏鴉”、“鬼火”、“塞雁”、“戍旗”、“白日”等按時間和空間的順序加以辨別,不難看出,它們并非都是實景,而是為抒情需要而虛設之景。因此,詞中涵意便大可玩味,如“殘陽”、既象征著國勢的衰微,也象征著詞人的晚年。人近暮年,本應家庭幸福,事業輝煌; 然現實卻是反遭離亂。通過對“殘陽一霎”的悵憾,形象地表現了詞人內心的復雜情感。又如“昏鴉噪晚”與荒村鬼火,玩其詞意,也頗有寄托。前者似象征入侵者及漢奸們的無恥宣傳,后者則象征大批無辜者慘死屠刀的不幸遭遇。通過“昏鴉”與“鬼火”的組合對比,有力地控訴了侵略者的暴虐行徑,也表現了作者對廣大難民的同情,表達了詞人的愛國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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