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祗遹·木蘭花慢》原文賞析
贈歌妓
話興亡千古,試聽取、是和非。愛海雨江風,嬌鶯雛鳳,相和相催。泠泠一聲徐起,墜梁塵、不放彩云飛。按止玉纖牙拍,細傾萬斛珠璣。
又如辯士遇秦儀,六國等兒嬉。看捭闔縱橫,東強西弱,一轉危機。千人洗心傾耳,向花梢、不覺月陰移。日日新聲妙語,人間何事顰眉?
在元代,有一批愛好并關心教坊技藝的名士。胡祗遹就是其中比較突出的一位。他的那篇著名的《贈宋氏序》(見《紫山大全集》),對于雜劇藝術發表了深邃的見解。他和知名藝人朱簾秀過從甚密,曾有《雙調〈沉醉東風〉》(見陶宗儀《南村輟耕錄》)散曲相贈。這首《木蘭花慢》詞熱情贊美了說唱藝人的精湛技藝,表現出高度的藝術鑒賞能力,非一般的文人筵前贈妓之作所能比擬。
上片著重贊美歌妓的演唱技巧。起句點出這位歌妓是說唱藝人。“話”,說話,即講故事。她是邊說邊唱表演故事的。這也暗示出作者將要對其在“說”、“唱”兩方面的技藝都作出評價。同時,起句也總括了故事題材:既非風花雪月,又非神仙道化,而是歷史興亡。當然,作者所要贊美的并不是故事的內容,而是藝人的表演技巧。因此“愛”字以下無不扣緊藝術表演。“海雨江風”、“嬌鶯雛鳳”,是對藝人歌唱技藝的總體感受。作者以自然界兩種不同的美妙音響作比,寫出藝人歌喉剛柔相濟,妙入神品。元夏庭芝的《青樓集》是專記歌妓生活片斷的作品,其中“順時秀”條云:“劉時中待制嘗以‘金簧玉管,鳳吟鸞鳴’擬其聲韻。”取喻方法略同。“泠泠一聲徐起,墜梁塵、不放彩云飛”,寫藝人起音之高亢。“泠泠”句摹寫藝人開喉高歌時“音泠泠而盈耳”(晉陸機《文賦》)的清脆之狀。“墜梁塵”,用漢劉向《別錄》:“漢興以來,善雅歌者魯人虞公,發聲清哀,蓋動梁塵”。《青樓集》“朱錦繡”條云“歌聲墜梁塵”,亦用此事。“不放彩云飛”,用《列子·湯問》:古之歌者秦青,“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云”。《青樓集》“賽簾秀”條云“聲遏行云,乃古今絕唱”,仍可參看。“按止玉纖牙拍,細傾萬斛珠璣”,寫節拍而歌時的娓娓動聽。纖手牙拍,有節奏地敲動,歌聲即如萬斛珠璣細細傾出,珠圓玉潤,令人陶醉。這和白居易《琵琶行》所謂“大珠小珠落玉盤”,同樣是以視覺形象和聽覺形象相兼并出的方法來強化形容音樂效果。自“愛海雨江風”至此,作者運用幾種不同的比喻,使讀者借助日常的感受、實體的形象和豐富的聯想,來感知歌妓在整個表演過程中悠揚婉轉、變幻無窮的歌聲,從而恰到好處地突出了她那演唱技巧的高超精湛、美妙絕倫。
下片著重贊美歌妓的說話技巧和整個表演的藝術效果。過片“又如辯士遇秦儀”以下,說聽取那歌妓講故事,就象遇到了戰國時期著名的辯士蘇秦、張儀。蘇秦、張儀辯口藉藉,到處游說,使整個戰國相互兼并、割據稱雄的錯綜復雜局面層出不窮,就象小兒游戲一般輕而易舉。他們縱橫捭闔,或“合眾弱以攻一強”,或“事一強以攻眾弱”,使政局和戰局千變萬化,隨時轉危為安。這里作者極夸張之能事,用蘇秦、張儀的神奇的舌辯才能,形象地凸現了歌妓的說話技巧。(元代說話藝人中,確有技藝十分高超者。《青樓集》“時小童”條云:“善調話——即世所謂小說者,如丸走坂,如水建瓴。”可以與本篇對勘。)此外,以蘇秦、張儀作比,又照應了開頭“話興亡千古”云云。“千人”兩句,從客觀上記述表演的藝術效果。“千人”言聽眾之多。“洗心傾耳”,言聽眾之專心。“向花梢、不覺月陰移”,言聽眾為表演所吸引,不覺時光倏逝。這是化用唐元稹詩所謂“光陰聽話移”(《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收尾兩句,又從主觀上總贊藝人的表演。“新聲妙語”,總括演唱和說話兩面,回應全篇。“人間何事顰眉”,以激賞的心情,強調民間文藝的移情功能。這樣的收尾十分突出地強化了前面所寫的內容。又以反詰句出之,更有不容置辯的意味。
由于作者對說唱藝術具有高度的藝術鑒賞能力,又能運用許多生動的比喻來描繪說唱妓的高超技藝,故全詞清溜妥貼,令人神往。作者真可謂元說唱藝人的知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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