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翥十首·滿江紅》原文賞析
次韻耶律舜中樟亭觀潮
望入西泠,乍一線、濤頭涌白。疑海上、鰲翻山動,鵬摶風積。銀漢迢遙槎有信,秋光浩蕩云無跡。快醉揮、吟筆倒瓊瑰,馮夷宅。沙草遠,迷煙磧。云樹老,攲宮壁。嘆潮生潮落,幾時休息。事往空遺亡國恨,鳥飛不盡吳天碧。正銷凝、何處夕陽樓,人橫笛?
詞人少時“負其才雋,豪放不羈,好蹴鞠,喜音樂,不以家業屑其意”,后“乃謝客,閉門讀書,晝夜不暫輟”(《元史·張翥傳》)。詞人雖立志書本詩文,但到五十四歲(至正初)時,因同郡傅巖起的推薦,才被召為國子助教,從此步入宦途。其后政海的滄桑,動蕩不寧的時局,使詞人的心情如翻騰起伏的海潮不能平靜。這首詞借對海潮的描寫,傾吐了心潮的不寧。詞與《望海潮》(扶桑何許)一樣,都以雄偉氣魄寫海,但情與之明顯不同,這首顯得沉重。
從小序可知,此首詞是和友人耶律舜中《滿江紅》詞,并依原詞用韻次序而作。樟亭,在今杭州市,為觀潮勝地。羊士諤《憶江南舊游》詩云:“曲水三春弄彩毫,樟亭八月又觀濤。”此詞正是和友人某秋日登樟亭觀潮時寫成的。
首起三句,從遠處著筆,寫西湖孤山之西泠橋,遠望正象一條細線,眼前大海,浪花似飛霧,潮頭如卷起千堆雪。這三句,以小襯大,形象鮮明,表現詞人對海潮的贊賞。
“疑海上”一句,引出了以下一系列奇異的想象,創造了高曠的藝術境界,展示了天下之奇景。面對壯麗的潮水,詞人沒有直接描寫,而是寫自己的主觀感受。他懷疑可能頭冠靈山的巨鰲,翻身掀浪,使得山搖海傾,波及萬里。或許是那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能絕云氣、負青天的大鵬,正在海上一鼓一舞,使得海面浪起千丈,聲撼地軸。這兩句主要寫海浪海風驚險奇幻,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銀漢”二句為一對。詞人與《望海潮》詞一樣,借用“海客游仙”的傳說,寫海天雖遙,卻有浮槎可通。言下之意是說,傳說八月浮槎出現東海,從不失期。如今秋光浩蕩,碧空萬里如洗,而浮槎在哪兒?這句顯然有仕途不達之情蘊含于其中,與孟浩然“欲濟無舟楫”(《臨洞庭湖贈張丞相》)詩句表達的情懷很象。
“快醉揮”二句,打破沉思,抒發自己要借醉助興,把翻騰的海浪以及人間無限悲情凝聚于筆端,寫成美好詩文的心愿。“快”、“揮”、“倒”,三個動詞使文勢若暴雨打芭蕉,痛快淋漓,一氣呵成,表現了詞人曠達的情懷。“馮夷宅”一句,馮夷為黃河之神,曾望洋興嘆者。詞人馳騁想象,欲游馮夷之宅,寄托他想超然入仙的欲望,以灑脫之筆寫出沉郁之情,更覺動人。上片主要寫海潮的壯麗,把道家神仙的傳說融入詩篇,創造了瑰麗奇偉的藝術境界,末三句使抒情主人公猶若李白,似有仙風道骨。
換頭“沙草”四句,寫自然界萬象昏陰,蕭瑟凄慘。沙草遙遠,磧礫迷漫,高出云天之古樹,因老倚于宮壁。“老”、“攲”字,形象具體,又慘重。這一傳神的情中之景,渲染了蕭索冷漠的氣氛,詞人幽冷之個性也自然流露。此句蕭殺之景回應上片的“秋光”。
草木皆有生有死,而海潮的起伏卻永遠如是,故詞人“嘆潮生潮落,幾時休息”。以“潮”呼應上片“觀潮”,用一“嘆”字把自然界之海潮與動蕩不寧的時事相連,言下之意,如海潮一樣的列朝興亡,何時才能休止啊!這是作者囊括了時間和空間、對照無限與有限而發出的感慨。在這深長的嘆息中,飽含了詞人對世態炎涼的領略,對爭戰不止的時局的憂慮,寫得含蓄深沉。
“事往”二句,又是一對。撫今追昔,多少志士只留下千古之恨,真是往事不堪回首,而這種恨,眼看又將屬于自己,因而仰視天空,看飛鳥不盡,詞人怎能不產生人不及鳥之嘆?這二句照應“銀漢”二句,表達了詞人要超然出世,又不能全忘的矛盾與痛苦。
“正銷凝”一頓,繼以“何處夕陽樓,人橫笛”急轉急收。正凝視碧天飛鳥的茫然之際,忽聽到何處傳來陣陣哀愁的笛聲。愁情又加夕陽、樓臺、笛聲等愁景,詞人意圖,十分明顯。這個結尾明顯仿效秦觀《八六子》“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但一嘆人生,一賦離恨,各臻其妙。下片借蕭索之景,烘托愁情,用筆雖輕,所表達的情卻很重。
詞上片寫景為主,景中寓情;下片抒情為主,情中有景。全篇以觀潮為中心,馳騁想象,從東海之神靈到人間滄桑、云樹、夕陽等,脈絡清晰。詞雖感慨沉重,語氣卻渾然閑雅,不露郁勃牢騷,體現了張詞雅正之風格。清李佳《左庵詞話》卷上云:“張翥蛻巖詞,典雅溫潤,每闋皆首尾完善,詞意兼美。”此詞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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