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翥·疏影》原文賞析
王元章墨梅圖
山陰賦客。怪幾番睡起,窗影生白。縹緲仙姝,飛下瑤臺,淡佇東風顏色。微霜恰護朦朧月,更漠漠、暝煙低隔。恨翠禽、啼處驚殘,一夜夢云無跡。
惟有龍煤解染,數枝入畫里,如印溪碧。老樹枯苔,玉暈冰圈,滿幅寒香狼藉。墨池雪嶺春長好,悄不管、小樓橫笛。怕有人、誤認真花,欲點曉來妝額。
詞人緣“王元章墨梅圖”引發詩情,以敘事之筆領唱,首句便扣題而發,有籠罩全篇之勢。詞從遠處著筆,先寫王冕為創作激情所沖動,夜不成眠的情狀,為下文寫其畫技高絕設下伏筆,可謂襯跌得體,照應嚴密。王冕字元章,號煮石山農,嘗隱居會稽九里山,詩詞、繪畫俱享盛名于當時,故稱“山陰賦客” 。王冕“窗影生白”便鋪紙濡墨,揮毫作畫,使詞人大為感佩。此處之“怪”,當含有對友人痛愛惜憐的贊嘆之情。“縹緲仙姝”推出畫面,梅花幻化成仙女自瑤臺而降,她蛾眉淡掃,裝束素雅,有淡淡月光、沉沉夜霧、淺淺微霜相映襯,更顯得嫵媚嬌艷,婀娜多姿。她駐足在蒼勁挺拔的老梅枝頭,翹首而望,似乎是在期待著東風送綠,大地春回。詞人以詞筆寫畫意,把月色、輕霜、夜霧等色彩相近的景物,組織在同一幅畫面中,為人格化的梅花提供了沉靜、幽雅的活動場景,賦予畫面以朦朧美。“恨翠禽”二句,則藉鳥寫梅,賦予梅花以靈性。在這里,梅花猶如一位春情難遣的少女,翠禽的啼鳴聲,驚破了她與意中人相會的夢境,故而她懊惱惆悵。翠禽,此指倒掛鳥。朱彧《萍洲可談》載:“海南諸國有倒掛雀,尾羽備五色,狀似鸚鵡,形小如雀,夜則倒懸其身。……東坡梅詞云: ‘倒掛綠毛幺鳳’,蓋此鳥也。”添此一筆,使畫面有聲有色,活潑多趣。上片中,詞人參照生活情趣,以虛擬之筆寫梅,使詞意虛實相生,跌蕩多姿,為下片直筆寫梅作了感情上的鋪染。
下片首句以議論轉折,直接導入畫梅。龍煤,指名貴的龍香墨。筆墨本是無情物,以一“解”字,又賦情于物。“數枝入畫”,似乎是龍煤自覺而為,涉筆自成奇俏之趣。淡墨落在紙上,如老梅影投水面,“如印溪碧”,便渲染了畫卷的形象逼真。這里看去是寫“龍煤”,實則在稱道王冕的筆法純熟,畫技高妙。用語含蓄蘊藉,足見詞人之匠心。而且,上片以人擬梅,下片的發端又以人擬物,轉折自然,銜接巧妙。至“老樹枯苔”始正面寫梅,突現了王冕筆下之梅的獨有特征。據載,王冕喜愛山梅的枝干勁直,蒼拔挺秀,作畫寄意,“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墨梅圖》) 對此,詞人顯然有著深切的了解。下面以“玉暈冰圈”寫花朵情狀,明顯是受蘇軾“寒心未肯隨春態,酒暈無端上玉肌” (《紅梅》)詩句的啟發。前兩句是從形、色兩方面寫梅,“寒香狼藉”則補寫其香,融進了詞人的直觀感受與生活經驗,使梅花的形象更為完美。正緣詞人運思綿密,所以,筆下才出現此真境界。“小樓橫笛”,也不是浮泛之筆。李白《與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詩謂:“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姜夔《疏影》詞也有“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之句。“落梅花”與“玉龍哀曲”,均指古代笛曲《梅花落》。這里化用其意,流露出對王冕人格的傾慕。王冕游京師時,畫名日高,求畫士大夫接踵而至,他不愿為世俗作畫,將所畫墨梅高懸于墻壁,并題詩說:“冰花個個圓如玉,羌笛吹他不下來。”盡管筆不停揮,畫稿堆積,卻不輕易與人,這當是“悄不管”一句的深層含義。寫梅又在寫人,藉以贊揚王冕的風操節概,用意之深婉可知。結束借用“梅花妝”典故,形容墨梅圖有亂真之妙,又與詞之首句暗相關合。若無事業上的不懈追求,何來如此妙筆丹青? 一因一果,映照呼應,頓添情趣,人生道路上的哲理意趣深蘊其間。從另一角度看,那些企圖借名人字畫裝潢門面、抬高身價、欺騙世人的世俗之輩,與藉梅花而點妝額者何其相似。這語意雙關的結句,語含譏諷,入骨三分,也同樣含蓄雋永,意味深長。
本詞在寫法上別具特色。前段只說人格化的梅花,給靜態墨梅增添了美感和活力,開闊了畫面的意境。尤其是鳥啼驚夢一筆,寫出梅花秀逸的神韻以及富有朝氣的手姿。清空騷雅,含蘊無窮,芊綿溫麗,情深意足。下片寫畫梅,雖多用直筆,但卻寓曲于直,寓深于淺,將情與景、事與理、意與趣巧妙融合,抒情寄懷委婉曲折,具有頗高的審美價值。況周頤稱其詞“真實情景,寓于忘言之頃,至靜之中。非胸中無一點塵,未易領會得到。蛻翁筆能達出。新而不纖,雖淺語,卻有深致” (《蕙風詞話》卷三),恰道出《蛻巖詞》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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