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焯·浪淘沙》原文賞析
別枕雨聲殘,羅被秋單。昨宵故國夢重還,想見水心宮殿影,斜月空寒。
仙境已塵寰,蓬海虛瀾。后庭誰唱《念家山》?不信浮云能蔽日,試望長安。
清光緒二十六年庚子(1900)七月底,八國聯軍攻陷北京城,西太后挾光緒皇帝逃往西安。本詞即感此事而作。
詞感時事,但不是正面紀實,而是通過夢境和意象曲折表現。起句寫夢前情事,給全詞籠下感傷的悲劇氣氛。“別枕雨聲殘”,濃縮了纏綿悱惻的送別場面: 別時雨聲初歇,枕邊話別。離人遠去,居者回味分手時的枕邊情話,輾轉反側。離人遠去聲漸小,而居者羅被單薄,不耐五更寒,身冷心亦涼。
個體的離別悲傷未斷,又加上“國難”的愴痛。抒情主人公沉浸在離別的痛苦中,恍惚成夢,夢中回到“故國”京城。“昨宵”點出“別枕”與“夢”是昨夜情事,詞是“今”朝之作,故用“想見”二字提起,追憶夢境: 神游故宮,但見慘淡的月光斜照宮殿,陰沉的殿影倒映寒波冷月之中。作者僅用斜月、寒水、殿影兩三個意象即烘托出亡國的氛圍。讀者從皇宮御殿空蕩蕩、冷清清的氣氛中不難體會到當時亡國的現實和主體的痛苦。南唐后主李煜寫故國之思的《浪淘沙》詞說: “晚涼天凈月華開。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本詞“水心宮殿影”即從此化出,并有意引發讀者對李煜詞的聯想,以增強本詞的情思涵量。
下片寫夢后感慨。“仙境已塵寰”緊承歇拍“斜月空寒”。仙境已變成人寰塵世,蓬萊仙島也化為烏有,成為一灣水沼,暗示國事的慘變。“念家山”,詞曲名,南唐李后主所作,其詞今已不存。《南唐書》說后主“妙于音律,舊曲有《念家山》,王親演為《念家山破》,其聲焦殺,而其名不祥,乃敗征也。”本詞活用其意,謂兩宮出逃,朝廷中無人顧“念家山”,王公大臣各自奔命,作鳥獸散——西太后逃跑時,僅十數人隨行,護衛清軍亦不過百多人。此亦“敗征”也。“誰唱”這一反詰語氣,包含著對朝廷腐敗、權要貪生怕死的不滿。結句從痛憤中振起,相信“浮云”不可能長久蔽日,總有一天云開日出、皇上返宮。西太后一行七月二十一日庚申出逃,九月四日壬申到達西安,故詞說“試望長安”。而造語又是化用李白《登金陵鳳凰臺》“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和辛棄疾《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句意。辛詞原是有感于宋隆祐太后被金兵追趕而作。本詞用辛詞以切西太后被外敵逼逃事,用李詩以切鑾駕幸西安事。用典極切,運思甚巧。
詞從個體離別之悲寫起,意在強化國事的悲痛,家事、國事,事事傷心。詞中主體情感變化分明: 由對國事慘變的哀傷而對“后庭”腐敗的憤慨,進而表示對國難終會解脫的信心與希望。而這種情感的歷程與國難巨變的現實,都是用意象從側面表現,意境是空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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