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成形妙化工,地形咫尺遠連空。
蛟鼉出沒三萬頃,云雨縱橫十二峰。
宴坐使人無俗氣,閑來當暑起清風。
諸山落木蕭蕭夜,醉夢江湖一葉中。
〔注〕 鼉(tuó駝): 動物名,即揚子鱷,又叫豬婆龍。
這是一首寫景詩,不過這個景只是一塊狀似云濤的石頭。
前四句從云濤石本身落筆,詩篇借助想象,佐以別具一格的布局、出神入化的描寫,把它寫得恍如橫無際涯的真山真水,給讀者以極美的藝術享受。其中一、二句總提,重在一個“妙”字,有了它,詩人不但對大自然的這一杰作先有一個整體的評價,抒寫了他自己無限嘆賞的感情,并且以石之奇妙精美強烈地吸引著讀者的注意力,全詩的韻味于此奠定。“咫尺”與“遠”本來是一對矛盾的概念,不過用在對這塊云濤石的描寫中卻非常協(xié)調(diào),而且,由“咫尺”到“遠”還體現(xiàn)了作者想象的發(fā)展,給以后的描寫拉開了序幕。三、四句充分馳騁想象,卻又緊扣云濤石,使這塊石頭的精巧造型得到神話般地再現(xiàn)。分言之,“蛟鼉”句寫水,“云雨”句寫山,可是正是有了這樣造型生動的怪石,作者才能想象出如此浩瀚神秘的水;也因為有了“三萬頃”作鋪墊,那塊小小的石頭才能有“云雨縱橫”的偉觀——這里想象與實有完成了諧美的結合,也給詩歌帶來了生氣。
后四句通過作者的感受表現(xiàn)云濤石的風韻,使這塊石頭的神異之處得到進一步升華。“宴坐”兩句互文見義,句意直承三四句來。至此,云濤石已由物質(zhì)實體轉(zhuǎn)化成精神力量,其“妙”又深了一層。然而,即使第三聯(lián)出現(xiàn)了“宴坐”、“閑來”的作者,那也還是異石的旁觀者,所以到了末聯(lián),詩人更將自己寫進石頭里去,并且似乎看到了諸山的落木和自己乘坐的一葉扁舟——這里人景合一,想象更放光彩,云濤石也越發(fā)妙得出奇了。“醉夢”承“宴坐”、“閑來”,作者的身心與異石更見融洽。“諸山”承“十二峰”寫石,不過由遠望的“云雨縱橫”變成了近看的“落木蕭蕭”。“江湖一葉”承“三萬頃”寫云濤,鏡頭由遠而近,我們可以從中看出,作者之所以醉心于云濤石,正是出于對大自然的無限向往。
這首詩寫得海闊天空,但卻始終圍繞“云濤石”三字落墨。構思新奇,刻畫極工。清人方東樹《昭昧詹言》中分析它說:“起句言此石,點題。次句分兩半,上四字‘石’,下三字言‘云濤’。三四一句‘濤’,一句‘云’。五句‘石’,六句又‘云濤’。七八句以‘云濤’言,如在舟中,值此時景。全是以實形虛,小題大作,極遠大之勢,可謂奇想高妙。小家但以刻畫為工,安能夢見此境!”
黃庭堅作詩最忌與人雷同,處處追求一個“新”字。他曾說“隨人作計終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還說:“文章最忌隨人后”。宋代詩人中寫石頭詩最多最妙的是蘇東坡,黃庭堅繼蘇氏之后,以大手筆寫小題材,用縛牛之全力,不輕浮,不油滑。詩中充分利用想象,但不像李白那樣飄逸,李賀那樣詭譎,韓愈那樣奇險,更不像杜甫那樣沉郁,卻具有蘇軾的豪縱風格,而仍有自己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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