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張元干
寄李伯紀丞相
曳杖危樓去。斗垂天,滄波萬頃,月流煙渚。掃盡浮云風不定,未放扁舟夜渡。宿雁落、寒蘆深處。悵望關河空吊影,正人間、鼻息鳴鼉鼓。誰伴我,醉中舞?
十年一夢揚州路,倚高寒,愁生故國,氣吞驕虜。要斬樓蘭三尺劍,遺恨琵琶舊語。謾暗澀、銅華塵土。喚取謫仙平章看,過苕溪尚許垂綸否? 風浩蕩,欲飛舉。
這首詞是寄給李綱的。李綱,字伯紀,曾任丞相,故詞題為《寄李伯紀丞相》。宋高宗紹興八年(1138),已被罷掉丞相而貶為洪州知州的李綱,得知宋金和議后,便上書朝廷,反對屈辱求和而主張抗戰,因而再度被貶,寓居于福建長樂。正在福州寓居的張元干,寫了這首詞以表示對李綱的同情和聲援。
常說登高可以望遠,詞人便拖著拐杖登上了高樓。這是在秋天的夜晚,他望到了北斗星垂掛在天,萬頃滄波不見盡頭,月光隨煙波流浮,映照著為霧氣所籠罩的水中小洲。這是個風吹凄清的夜晚,天上的浮云都被風掃盡了而風還不肯停休,一葉小舟系在渡口而無人在夜間放行,歇宿的大雁飛落了,藏進寒冷的蘆葦叢的深處。詞人啊,為什么頂風登樓?為什么深夜不寐?他想到李綱因主戰而被貶,他想到祖國統一的愿望難以實現,在人們沉睡得鼾聲如鼓的時候卻不能成眠。登高遠望,面對著祖國的山河而悵嘆,悵嘆自己身單影孤。于是,他呼喚著同樣在抗戰的李綱:此時除了您啊,還有誰伴我在醉中起舞?上片的寫景抓住秋夜景物的特征,著意構出空曠、沉寂、蕭索、凄清的氛圍,用以為“空吊影”作有力的環境烘托。正是在人間皆睡我獨醒的情況下,“誰伴我”的呼喚才得以脫口而出。
接著上片結句的呼喚,自然地引出了下片開頭對國事的回顧。十年前,即宋高宗建炎二年(1128),金兵進犯淮南東路的首府揚州,宋高宗不戰南逃。十年過去了,收復失地的計劃成了一場空夢。月光照著高樓,高處不勝寒。此景此情,詞人想起祖國的分裂而生愁。然而,他懷有氣吞驕橫金兵的壯志,他心目中的李綱也是如此。他與主戰的李綱共勉,要象腰斬樓蘭王的傅介子一樣,在抗金戰斗中立功;他向主和的君臣進言,不要重復前代“和親”的屈辱,再聽到琵琶聲中傳出昔日王昭君的遺恨。可惜啊,用以抗戰立功的寶劍,卻無以為用,生了銹,蒙了塵,黯然無光。詞人再次呼喚著李綱,給予品評,在國事堪憂的歲月里,形勢是否允許躲在可游賞的苕溪,在那里安心垂釣?回答當然是:否!秋夜的風,還在不停地吹;登上高樓的詞人,欲乘上浩蕩的風而高高升騰。這里出現的“風浩蕩”,并非突兀而至,上片早有“風不定”的鋪墊。頂風登樓,這“風”是自然界的風,也喻指著風云變幻的形勢。詞人希望自己和李綱,在那社會動亂的年代里,成為搏擊風云的人物。在詞的最后,以凌云壯懷的傾吐而收束。
詞是寄李綱的,是對李綱的同情和聲援,也是詞人自己主張抗戰以實現統一這一壯志的抒發。詞的最后雖有“欲飛舉”的高呼,但前述卻因憂國而沉郁。上片寫景,景為凄清之景;景中有情,情為憂國之情。下片仍先為沉吟、悲訴,而后高呼,翻騰著一層層的思想波瀾。就整篇看,格調是先抑后揚。詞的布局謀篇,于前后照應也很得法。“風不定”與“風浩蕩”的前后照應,即為一例。寄李綱,不斷呼喚著李綱,下片直接寫出“喚取謫仙”,而上片的“誰伴我”也是對李綱的呼喚,前呼后喚,既照應而又有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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