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陳與義
山客龍鐘不解耕, 開軒危坐看陰晴。
前江后嶺通云氣, 萬壑千林送雨聲。
海壓竹枝低復舉, 風吹山角晦復明。
不嫌屋漏無干處, 正要群龍洗甲兵。
此詩雖是寫雨景,卻寄寓著詩人對時局的極大關注。因此,讀此詩前,須對寫作背景有所了解。
陳與義生活的時代,正是金人南侵、北宋亡國、南宋甫立這個天崩地陷的時代。1129年金兵在東南戰(zhàn)線攻破臨安(即今杭州)、越州,繼而從海上追擊宋帝,宋高宗從明州逃至溫州。在湖南湖北一線,金兵于1130年春天進逼長沙。同年二月長沙守帥向子湮組織軍民頑強抵抗,形勢稍有緩和。這時,陳與義正寓居邵陽貞牟山,《觀雨》一詩正表現(xiàn)出詩人對時局的憂慮以及長沙戰(zhàn)事稍有起色給他帶來的振奮心情。
首聯(lián):“山客龍鐘不解耕,開軒危坐看陰晴。”“山客”,作者自謂,“客”字點明身份;“龍鐘”寫自己體力與精神的疲憊;“不解耕”說自己不事農桑。這些,與其說是詩人在詳細地介紹自己,倒不如說是在述說他那個不幸的時代。異鄉(xiāng)為客,是因為國破家亡;心力交瘁,是因為顛沛流離;不事農桑,是因為在這戰(zhàn)亂擾攘的年代和平生產根本無法進行。七字之中,道出了這個特定的時代以及詩人對這個時代的鮮明態(tài)度。正因如此,詩人也就十分關注時局的變動,所以它“開軒危坐看陰晴”。“危坐”寫出了詩人鄭重的神態(tài)與沉重的心情。
“前江后嶺通云氣,萬壑千林送雨聲。”這一聯(lián),景象闊大,氣韻橫沉。千山萬嶺,云翻雨覆;詩人這樣寫,一方面是由夏季云雨固有的特征所決定,一方面也是由詩人浩茫深沉的思慮所決定。廣大地域的風云激蕩、大雨滂沱,不正是整個國家顛覆播遷的象征嗎?詩人既是在寫雨景,也是寫時事。
但是無論云雨的遮蔽多么廣大,勢力多么猛烈,雨中的萬物卻并不全然屈服,情勢也并非一無轉機。濃云密雨之下也有波瀾起伏、不屈不撓的抗戰(zhàn),災難沉重的局面也有可喜的變化;詩人寫道:“海壓竹枝低復舉,風吹山角晦復明。”這既是眼前實景,也是詩人對局勢的企望與信念。竹枝在頑強不懈地向上舉起,它們的努力不是沒有希望的,你看在那高高的山角上、大風吹掀處不也露出了光明嗎!這一聯(lián)中,“海”字形容雨勢如倒海翻江,“壓”字下得極有力氣,是對“海”的進一步補述。“風吹山角”,寫得精細,說明詩人對雨勢變化觀察細微,透露著詩人對現(xiàn)實的關切程度。這里的聚精會神也正與上文的“危坐看陰晴”前后呼應,神氣貫通。
最后一聯(lián):“不嫌屋漏無干處,正要群龍洗甲兵。”上句用杜甫“床頭屋漏無干處”的詩句,下句用杜甫“洗盡甲兵長不用”句,但用意都與杜甫相反。詩人忽然由雨想到一段故事:武王伐殷時,也是天降大雨,姜太公說:“這是上天在為我們洗刷兵甲,助我伐紂!”我大宋朝如果興兵討金,不也可以借助這大雨洗刷兵器嗎?如果真這樣,我個人的屋子漏雨又有何妨!請注意,詩人在這里轉換了雨的意象。上面,雨和風一起代表著一種晦暗壓迫勢力,而此處卻變成有助人事的事物了。這是不是前后乖違呢?不是,因為這只是意象的改變,詩人關心時局、企望時局好轉這點卻沒有變。同一事物本來就有著特征不同的各個側面,詩人完全可以靈活地抓住這些不同側面來表現(xiàn)自己的中心思想。所以詩人轉換雨的意象,正體現(xiàn)出詩人詩思的活躍、善于變化。
此詩氣韻雄沉、境界闊大,把眼前自然現(xiàn)象、把詩人對自然現(xiàn)象的觀感與對現(xiàn)實的思慮結合起來,氣足神完,有相當高的審美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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