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李流芳·跋盆蘭》鑒賞
己未春,余北上至濠梁,病還。夜則苦不寐,獨處惘惘。非對友生流連花酒,即無以遣日。二月二日,與子薪、韞父、爾凝、家伯季從子,泛舟南郊,聽江君長弦歌,值雨。子薪偕爾凝、君長宿余家,盆蘭正開,出以共賞,子薪故有花癖,燒燭照之,嘖嘖不已。花雖數莖,然參差掩映,變態頗具。其葩或黃或紫,或碧或素,其狀或舍或吐,或離或合,或高或下,或正或欹,或俯而如瞰,或仰面如承,或平而如揖,或斜而如睨,或來而如就,或往而如奔,或相顧而如笑,或相背而如嗔,或掩仰而如羞,或偃蹇而如傲,或挺而如莊,或倚而如困,或群向而如語,或獨立而如思。蓋子薪為余言如此,非有詩腸畫筆者,不能作此形容也。余既以病不能作一詩記之,欲作數筆寫生,而亦復不果。然是夜與子薪對花劇談甚歡,胸中落落一無所有,伏枕便酣睡至曉,從此病頓減。此花與愛花人皆我良藥,不可忘也。
今日子薪邀過花癖齋,看鴛粟花。花既爛熳,映帶新綠。時雨驟至,物色韶潤。小窗對飲,情境清適。回思春夜賞花之樂,皆百年所未易有。子薪出素卷相屬,因仿佛為寫盆花,追記其語,于后。四月 朔日也。
(《檀園集》)
這是和《盆蘭》畫卷同時產生的一篇短文,記的是兩個月前在作者家中的一次難忘的賞花活動。所欣賞的那盆蘭花,已經由作者為他的好朋友張子薪當場繪成了畫卷。文中充滿了詩情畫意,洋溢著藝術的美和朋友的情。
張子薪不僅是個“花癖”,而且具有一副“詩腸畫筆”。他用精彩簡煉的語言對盆中的蘭花作了一番極為生動的“形容”。他一連用了26個“或”字,或寫“其葩”,或表“其狀”,揮灑自如,活潑生動,充滿了情趣。把“參差掩映,變態頗具”的盆蘭完全寫活了。這中間至少用了排比、比喻、擬人、層遞等四種修辭手段。就拿比喻來說,他從各個角度來打比方,給人以層出不窮、變化多端的妙感。再拿擬人來說,有靜態: 舍、吐、離、合、高、下、正、欹; 有動態: 俯瞰、仰承、平揖、斜睨、來就、往奔; 有感情:笑、嗔、羞、傲; 還有性格: 挺而莊,倚而困; 甚至“如語如思”,似乎有了思想! 今天,我們不能一睹作者的畫卷,可是讀了這篇跋,聰明的讀者一定能夠憑著藝術的想象在自己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幅絢麗生動的《盆蘭》圖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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