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李漁·柳》鑒賞
柳貴乎垂,不垂則可無柳。柳條貴長,不長則無裊娜之致,徒垂無益也。此樹為納蟬之所,諸鳥亦集。長夏不寂寞,得時聞鼓吹者①,是樹皆有功,而高柳為最。
總之種樹非止娛目,兼為悅耳。目有時而不娛,以在臥榻之上也; 耳則無時不悅。
鳥聲之最可愛者,不在人之坐時,而偏在睡時。鳥音宜曉聽,人皆知之; 而其獨宜于曉之故,人則未之察也。鳥之防弋,無時不然。卯辰以后②,是人皆起,人起而鳥不自安矣。慮患之念一生,雖欲鳴而不得,鳴亦必無好音,此其不宜于晝也。曉則是人未起,即有起者,數亦寥寥,鳥無防患之心,自能畢其能事。且捫舌一夜,技癢于心,至此皆思調弄,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者是已,此其獨宜于曉也。莊子非魚,能知魚之樂③; 笠翁非鳥,能識鳥之情。凡屬鳴禽,皆當以予為知己。
種樹之樂多端,而其不便于雅人者亦有一節:枝葉繁冗,不漏月光。隔嬋娟而不使見者④,此其無心之過,不足責也。然匪樹木無心,人無心耳。使于種植之初,預防及此,留一線之余天,以待月輪出沒,則晝夜均受其利矣。
(《閑情偶寄》)
這是一篇“形散而神不散”的妙文。作者除了寫柳外,還談種樹,說鳥聲……似乎縱筆所之,漫無中心,這便是“形散”; 但實際上全文又貫穿著從大自然中尋求一切樂趣的思想感情,這便是“神不散”。“形散”,使本文搖曳多姿,呈現參差美; “神不散”,使本文內涵豐富,具有詩意美。兩美相合,讀來自會使人興趣橫生,有美不勝收之感。
本文寫作角度新穎。題為 《柳》而不專寫柳,而是借題發揮,談種樹之樂,抒熱愛大自然之情,這是一新;辨鳥聲,察鳥情,探鳥音宜曉聽之故,這是二新; 指出種樹之不足在于“枝葉繁冗,不漏月光”,提出“晝夜均受其利”的設想,這是三新。凡此種種,皆想前人之所未想,道前人之所未道,故讀來又使人有恍然大悟,耳目一新之感。
本文體情察物,細致入微,遣詞造句,涉筆成趣。如中間一段,用擬人化的修辭手法,把小鳥受制于人、欲鳴不得的窘迫之狀和擺脫“慮患之念”后的自由歡樂之情表現得活靈活現,維妙維肖,十分精彩,而“莊子非魚,能知魚之樂; 笠翁非鳥,能識鳥之情。凡屬鳴禽,皆當以予為知己”數句點睛式的議論,更如神來之筆,在俏皮幽默聲中,表現了樂在自然的思想感情,讀之令人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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