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秦晉殽之戰
《左傳》
冬(1),晉文公(2)卒。庚辰(3),將殯(4)于曲沃(5); 出絳(6),柩有聲如牛(7)。卜偃(8)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9 :將有西師過軼我(10),擊之,必大捷焉。”
杞子(11)自鄭使(12)告于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13),若潛師(14)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15)。蹇叔曰:“勞師以襲遠(16),非所聞也。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17)不可乎?師之所為,鄭必知之;勤而無所(18),必有悖心(19)。且行千里,其誰不知! ”公辭焉。召孟明、西乞、白乙(20),使出師于東門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 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 ”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21),爾墓之木拱矣(22)! ”
蹇叔之子與師(23)。哭而送之(24),曰:“晉人御師必于殽(25)。殽有二陵焉(26):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27);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28)。必死是間(29)! 余收爾骨焉! ”
秦師遂東(30)。
三十三年春,秦師過周北門(31)。左右免胄而下,超乘者三百乘(32)。王孫滿尚幼(33),觀之,言于王曰: “秦師輕而無禮(34),必敗。輕則寡謀,無禮則脫(35);入險而脫,又不能謀,能無敗乎?”
及滑(36),鄭商人弦高將市于周(37),遇之。以乘韋先(38),牛十二,犒師(39)。曰:“寡君聞吾子將步師出于敝邑(40),敢犒從者。不腆敝邑,為從者之淹,居則具一日之積,行則備一夕之衛(41)。”且使遽 (42)告于鄭。
鄭穆公使視客館(43),則束載、厲兵、秣馬矣(44)。使皇武子辭焉(45),曰:“吾子淹久于敝邑,唯是脯、資、餼、牽竭矣(46)。為吾子之將行也,鄭之有原圃,猶秦之有具囿也(47),吾子取其麋(48)鹿,以閑敝邑,若何?”杞子奔齊,逢孫、揚孫奔宋(49)。
孟明曰:“鄭有備矣,不可冀也(50)。攻之不克,圍之不繼(51),吾其還也。”滅滑而還。
晉原軫曰(52):“秦違蹇叔,而以貪勤民(53),天奉我也。奉不可失, 敵不可縱。 縱敵患生(54), 違天不, 必伐秦師。”欒枝曰:“未報秦施而伐其師(55),其為死君乎(56)?”先軫曰:“秦不哀吾喪而伐吾同姓(57),秦則無禮,何施之為(58)?吾聞之:‘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謀及子孫(59),可謂死君乎?”遂發命,遽興姜戎(60)。子墨衰绖(61),梁弘御戎,萊駒為右(62)。
夏,四月,辛巳(63),敗秦師于殽。獲百里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以歸。遂墨以葬文公。晉于是始墨(64)。
文嬴請三帥(65),曰:“彼實構吾二君(66),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厭(67)。君何辱討焉(68)?使歸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69),若何?”公許之。
先軫朝,問秦囚。公曰:“夫人請之,吾舍之矣! ”先軫怒曰:“武夫力而拘諸原(70),婦人暫而免諸國(71)。墮軍實而長寇讎(72),亡無日矣! ”不顧而唾(73)。
公使陽處父(74)追之。及諸河,則在舟中矣。釋左驂(75),以公命贈孟明。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釁鼓(76),使歸就戮于秦;寡君之以為戮(77),死且不朽! 若從君惠而免之,三年將拜君賜。”
秦伯素服郊次(78),鄉(79)師而哭曰:“孤(80)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81)孟明。“孤之過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82)掩大德。”
〔注釋〕(1)冬: 魯僖公三十二年之冬天。(2)晉文公: 名重耳,晉獻公子。(3)庚辰: 十二月初十,晉文公死后第二天。(4)殯:停柩待葬。(5)曲沃:在今山西省聞喜西北。(6)絳(jiang): 晉國都城,在今山西省翼城縣東南。(7)柩(jiu): 裝有尸體的棺木。(8)卜偃:晉卜筮官郭偃。(9)君: 指晉文公。命: 發布。大事:指軍事。(10)西師: 指秦師。過軼(yi):越境而過。(11)杞子: 秦國大夫。僖公三十年秦伐鄭,秦退兵時派杞子駐鄭監視。(12)使: 派使者。(13)管: 鎖鑰。(14)潛師:偷偷派兵。(15)穆公: 秦穆公,名任好。諸: 之于。蹇(jian)叔: 秦國老臣。(16)勞: 使……疲勞。遠: 遠方的國家。(17)無乃: 恐怕。(18)無所:無所得。(19)悖(bei)心: 背離的情緒。(20)孟明、西乞、白乙: 秦國將領百里視、西乞術、白乙丙。(21)中壽: 古代說法不統一,約指六十歲。(22)拱:兩手合圍。(23)與(yu)師: 參加這次出征的軍隊。(24)哭而送之:哭修飾送的行為。(25)師: 這里指秦軍。殽(xiao): 山名,在今河南省洛寧縣北。(26)二陵: 指殽山的兩座山峰,相距三十余里。(27)夏后皋:夏代的君主,名皋,夏后桀的祖父。后: 君主。(28)辟: 同避。(29)是間: 指“二陵”之間。(30)東: 向東行進。(31)周北門: 在周都洛邑的北門。 洛邑在今河南省洛陽縣西。(32)左右: 戰車的左右衛。古時戰車,坐三人,左持弓,右執矛,中駕車。胄(zhou): 金屬頭盔。下: 下車步行,以示對周天子敬意。超乘: 剛一下車又跳上去,是對周天子的無禮舉止。(33)王孫滿: 周共王之玄孫,周襄王之孫。(34)輕: 輕狂。(35)脫: 粗心大意。(36)滑: 姬姓小國,在今河南省偃師縣南。(37)市: 做買賣。(38)乘: 古時一輛兵車套四匹馬,故借“乘”為“四”的代稱。韋: 熟牛皮。先: 在前。古人送禮,先輕后重。(39)犒(kao): 慰勞。(40)步師: 行軍。敝邑: 對自己國家的謙稱。(41)腆(tian): 富厚。淹: 逗留。居: 留居。積:米、薪、菜等物。衛: 保衛。(42)遽: 驛車。古代傳遞公文信息的快車。(43)鄭穆公: 名蘭,鄭文公之子。客館: 招待客人的住所。(44)束:收拾。載: 車子。厲: 磨。兵: 兵器。秣(mo)馬: 喂馬,(45)皇武子: 鄭大夫。辭: 辭謝。(46)脯(fu): 干肉。資: 糧食。餼(xi): 已經宰殺的牲畜。牽: 尚未宰殺的牲畜。淹久: 久住。(47)原圃: 鄭國養禽獸的苑囿,在今河南省中牟縣西北。具囿: 秦國養禽獸的苑囿,在今陜西省鳳翔縣境內。(48)麋: 似鹿而大。(49)逢(pang):同“逄”,姓。(50)冀: 希望,期待。(51)繼: 援軍。(52)原軫: 即先軫,因食采邑于原(今河南濟原北),故稱原軫。(53)以貪勤民: 因為貪得而使人民勞累。(54)奉: 給。縱: 放走。患生: 產生后患。(55)秦施: 指秦曾資助晉文公回國的事。施: 給與恩惠。(56)君: 指晉文公。死君: 指忘記晉文公。(57)伐吾同姓: 指秦伐鄭滅滑而言。晉為姬姓諸侯,與鄭、滑等國共出于周室。(58)何施之為: “為何施”的倒裝。(59)謀及子孫: 能為子孫的利益打算。(60)遽: 此處作“急速”解。興: 調發。姜戎: 姜姓之戎,秦晉間的小部落。(61)子: 指文公之子晉襄公(名驩),因文公未葬,襄公尚未即位,故稱子。衰(cui):麻衣。绖(die): 麻的腰帶。(62)梁弘: 晉大夫。御戎: 駕戰車。萊駒: 晉大夫。為右: 為車右武士。(63)四月,辛巳: 四月十四日。(64)晉于是始墨: 晉國從此開始以黑色為喪服,形成習俗。(65)文嬴: 晉文公夫人,襄公嫡母,秦穆公女。請三帥: 為孟明等三人求情。(66)構:挑撥雙方關系。(67)不厭: 不能滿足。(68)君何辱討焉: 何必委屈您去懲罰他們呢?(69)逞: 滿足。(70)武夫: 武將。力:盡力。原: 戰場。(71)暫: 猝然,突然。免: 釋放。(72)墮: 同“隳”,毀壞。軍實: 戰果。(73)亡: 亡國。無日: 沒有多長時間。顧: 回轉頭。唾: 吐唾。(74)陽處父:晉大夫。(75)釋左驂:解下左邊的馬。(76)累(lei)臣: 猶言囚臣,孟明自稱。累: 通“縲”,古時用以捆綁犯人的繩索。引申為捆綁、囚禁。釁鼓: 以血涂鼓而祭。(77)寡君: 指秦穆公。之:如果。(78)秦伯: 即秦穆公。郊次:郊外。(79)鄉: 同“向”。(80)孤: 古代國君自稱。(81)替:廢棄。(82)眚(sheng): 本指眼上的翳障,這里指過錯。
〔鑒賞〕《秦晉殽之戰》記述秦晉在殽山的一次大戰的經過,作者通過蹇叔哭師和秦師驕縱輕狂的描寫,反映了春秋時大國間的爭霸斗爭,揭露了秦統治者師出不義的罪惡行徑,指出了秦軍失敗的必然性,總結了 “以貪勤民”、“勞師襲遠”、“驕兵必敗”的經驗教訓。春秋時代是兼并戰爭極為頻繁的動亂時代,弱肉強食,大國爭霸是這一時代的特點。當時秦晉是大國,鄭是小國。僖公三十年,秦晉兩國聯合圍攻鄭國,鄭大夫燭之武利用秦晉爭霸的矛盾,游說秦穆公,分化了秦晉聯盟,使秦與鄭另行訂立了盟約,加深了秦晉間的矛盾,這便是秦晉殽之戰的遠因。
按戰爭的起因、發展和結局,本篇可分為三部分,隨著故事情節的展開,作者塑造了秦穆公、蹇叔、弦高、先軫等幾個生動的人物形象。
第一部分(自開頭到 “秦師遂東” )包括卜偃傳命、杞子密報、蹇叔哭師三段情節,這是戰爭的醞釀準備階段,其中蹇叔哭師一段是貫穿全篇情節發展的主線,構成了全篇的綱。本篇是以卜官郭偃假托君命開端,告誡晉國大夫們“將有西師過軼我”,渲染出濃烈的戰爭氣氛,表明秦晉間爭霸中原的矛盾已十分尖銳,這是爆發殽之戰的根本原因。晉文公卒于僖公三十二年十二月,而在三十三年春,秦師就已過周北門了。可見秦師襲鄭的準備工作,當在卜偃傳命之前或同時,晉國出于對秦國的戒備,事先已獲得了秦師襲鄭的情報,所謂 “柩有聲如牛”的裝神弄鬼,不過是耍弄迷信手段進行戰爭動員而已。杞子密報則是秦師襲鄭而導致殽之戰的直接原因。秦穆公一心追求霸業,得到杞子“掌其北門之管”作“潛師”內應的密報后,秦穆公的野心立刻膨脹起來,準備勞師襲鄭了。他假惺惺地“訪諸蹇叔”,只不過是希望得到一個元老重臣的附和而已。因而當蹇叔陳述利害表示反對時,他心里非常窩火,仍一意孤行,悍然侵鄭,點將出師于東門之外。在蹇叔哭師時,穆公竟惱羞成怒,咒罵蹇叔“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 ”寥寥數語,把穆公的剛愎虛偽和利令智昏表現得活靈活現。蹇叔是一個老謀深算的有政治遠見的老臣形象,他竭力勸阻秦穆公出師伐鄭,從戰略上作了深謀遠慮的分析,毫不猶疑地否定了“勞師襲遠”的錯誤做法,指出秦方——“師勞力竭” ,結果是“勤而無所,必有悖心” ;鄭方——“師之所為,鄭必知之”,“遠主備之”,潛師偷襲的意圖必然碰壁,杞子內應的有利條件也會喪失; 晉方——“且行千里,其誰不知”,晉國必然密切注視秦軍態勢,抓住有利戰機,利用有利地形,“御師于殽”。蹇叔抓住秦晉爭霸的利害關系所進行的戰略分析,是很中肯而有預見性的,但穆公完全聽不進去。雖然蹇叔的諫諍失敗了,卻不甘隱忍下去,又作攔師之諫,對與師出征的兒子作了哭送,不顧個人得失地大膽預言“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希望穆公醒悟,停止侵略戰爭,以免國家和人民毫無代價的損失。蹇叔忠誠謀國的生動形象,給人的印象很深刻。
第二部分(自 “三十三年春”到“滅滑而還” )敘述秦軍在行軍途中的驕橫和襲鄭無功的情況,包括王孫滿觀師、弦高犒師和皇武子辭杞子三段情節,驗證蹇叔“鄭必知之” “遠主備之”的預言。秦軍過周北門,表現極為驕橫傲慢,作者通過王孫滿觀師的議論,暗示秦軍驕兵必敗的結局。作者在這里創造了一個聰穎銳敏的王孫滿形象。他不為秦師表面的威武和強大所嚇倒,而是透過現象看到了秦軍紀律渙散驕傲輕敵的本質,得出“輕則寡謀,無禮則脫; 入險而脫,又不能謀,能無敗乎?”的正確結論,秦軍在滑地碰上鄭國商人弦高。弦高是一個機智愛國的人物,當他知道自己的國家有被偷襲亡國的危險,就假托君命,慷慨地“以乘韋先,牛十二,犒師”,并“使遽告于鄭”,遲滯了秦軍的進軍,使鄭消除了內患,做好了防備突襲的準備。鄭穆公得到急報,覺察到杞子等人的內應行動,于是皇武子用一番巧妙的外交辭令,驅逐了杞子、逢孫、揚孫,使秦軍陷于“攻之不克,圍之不繼”的困境,被迫撤軍。至此,秦軍遠涉千里,襲鄭無功,師勞力竭,失敗的征象已露端倪。
第三部分(自“晉原軫曰”到“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是戰爭的第二階段,寫秦晉殽之戰的爆發和結局,包括先軫論戰、秦軍敗師殽山、文嬴請三帥、先軫怒唾于朝、孟明謝賜、穆公悔過幾個情節,進一步驗證蹇叔“晉人御師必于殽”,“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的預言。秦軍襲鄭無功,“勤而無所”,已疲憊不堪,士氣低落,在回師途中將經過晉國的險要之地殽山,對此,晉國絕不會放棄削弱霸敵的良機。先軫論戰就集中反映了晉國統治者的這一愿望。他抓住了秦國“以貪勤民”師出不義的弱點,駁斥了欒枝“未報秦施而伐其師”的迂腐仁義說教,認為“敵不可縱。縱敵患生”、“一日縱敵,數世之患”,明確地把秦晉爭霸中原的利害關系赤裸裸地提了出來。此外,先軫又提出伐秦的另一理由是“天奉我也”、“違天不祥”,用天命論來激勵士氣。先軫的鼓動完全代表了晉國統治階級的利益,晉襄公聯合了姜戎部落,帶孝親征,表明晉國動員面之廣,爭霸決心之大。秦晉兩軍,一勞一逸,一驕一慎,一方“入險而脫”,另一方據險而伏,秦師全軍覆沒,三帥被俘,結果完全在蹇叔的預料之中。文章到此,本可以結束,但《左傳》是一部編年史書,不但要交代前因,還要交代后果。文嬴請三帥以下則是殽之戰的尾聲,進一步暴露了秦晉間的深刻矛盾,預示兩國的爭霸斗爭還將加劇,同時,在尾聲中通過先軫怒唾于朝、孟明謝賜和秦穆公悔過等情節和細節的描寫,將這三個人物形象刻畫得更加完整和豐滿。如先軫的耿直忠誠和深謀遠慮,已在他和欒枝的爭辯中表現出來了,尾聲中又增添了他問秦囚時盛怒之下的“不顧而唾”的細節,就把先軫的魯莽暴烈突現出來。又如秦穆公,在蹇叔哭師中,作者主要刻畫他剛愎自用的一面,而在穆公向師而哭引咎認錯的尾聲中,則又表現他勇于改過,善于用人的一面。這樣,殽之戰由秦穆公執意孤行而起,又由他總結教訓承認錯誤結束。故事和人物性格就顯得比較完整了。
總起來看,《秦晉殽之戰》對戰爭的起因、性質、過程、結果以及蹇叔、王孫滿、先軫對戰爭的分析等等,都作了淋漓盡致的描寫和發揮,正確地表現了戰爭中一系列的戰略、策略原則,包含了許多古代軍事辯證法的正確因素。
在《左傳》記述戰爭的傳文中,《秦晉殽之戰》在寫作上很有代表性,它有三個鮮明的藝術特色:
一、善于圍繞主題來選擇和組織材料,重點突出,詳略得當。本文主要是表現侵略必敗的主題。為了突出這一主題,文章選擇了蹇叔哭師、王孫滿觀師、弦高犒師、皇武子辭杞子、先軫論戰等幾塊材料,寫秦軍處處碰壁,突出表現秦師必敗,極力渲染戰爭氣氛,把戰爭的不義性質和戰略錯誤作了充分暴露,至于戰爭過程本身,只用“敗秦師于殽”一句帶過,其他如秦晉鄭三方在軍事上的部署和準備就沒有寫,但這絲毫也沒有影響對主題的表達。在人物的安排和處理上,包括一些很次要的人物,也是人人有著落,個個有交代。如原先充作內應的杞子,后來詭計被識破,便匆忙逃命,“奔齊”去了。連裝進棺材的晉文公,也沒有冷落他,殽之戰后,也順便帶了一筆: “遂墨以葬文公”。這種疏密相間的安排,使文章層次分明,結構嚴謹,重點突出。
二、善于用對話和行動刻畫生動的人物形象。如先軫,為了晉國的利益,當他得知秦囚因文嬴的請求而被晉襄公放走之后,就咆哮著罵起來: “武夫力而拘諸原,婦人暫而免諸國。墮軍實而長寇讎,亡無日矣! ”并“不顧而唾”。先軫在盛怒之下,不顧君臣尊卑,故意直呼文公夫人為“婦人” ,又用吐唾沫的行動表示他對襄公縱敵的鄙視和反感,這就把先軫的卓識、粗獷和對晉國的至誠,刻畫得很傳神。其他如秦穆公、蹇叔、弦高等,都通過他們的言行寫出了生動的個性。
三、外交辭令寫得委婉含蓄,曲折盡情。本篇寫了三段外交辭令,都各有特色。弦高犒師時說的一段話是意在言外,說得謙恭有禮,恰如其分,既不冒犯強秦又弦外有音,明確地暗示給秦軍,鄭國已知道了他們偷襲的企圖,做好了防衛的準備,迫使秦軍逡巡不敢進。而皇武子辭杞子的一段話則是旁敲側擊,在表示抱歉的客氣話中婉轉而又嚴峻地揭露了敵人的陰謀,下達了逐客令,使杞子等人感受到無形的威壓,再也無法呆在鄭國,只好倉皇出逃。弱小的鄭國就這樣不動一刀一槍排除了隱患,表現出對付厲兵秣馬的秦國駐軍的高妙斗爭藝術。孟明謝賜一段,卻是棉里藏針,話中有刺。孟明所謂“三年將拜君賜”表面上感恩戴德的客氣話,隱伏著雪恥報仇的切齒誓言,辛辣嘲笑了晉君放虎歸山的愚蠢,點破了陽處父誘捕他的企圖,流露出自己僥幸生還的得意心情。三年后,在文公三年的傳文中,記載有秦伯用孟明伐晉“濟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晉人不出,遂至茅津濟,封殽尸而還”的戰績,驗證了孟明三年報仇的誓言。這就更使我們體味到孟明謝賜這段雋永含蓄的外交辭令,對刻畫人物性格,表現大國之間的矛盾,有它特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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