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觀止·隋唐五代文·劉禹錫·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①。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②,往來無白丁③。可以調素琴④,閱金經⑤。無絲竹之亂耳⑥,無案牘之勞形⑦。南陽諸葛廬⑧,西蜀子云亭⑨。孔子云: “何陋之有⑩?”
〔注〕① 馨: 香,指德行美好。《左傳·僖公五年》: “黍稷非馨,明德惟馨。”亦見《尚書·君陳》。② 鴻儒: 大儒,博學者。③ 白丁: 白衣,平民。④ 素琴: 沒有華麗裝飾的琴。⑤ 金經: 古時用泥金書寫經文的佛經。⑥ 絲竹: 弦樂和管樂,泛指音樂。⑦ 案牘: 官場文書。⑧ 南陽諸葛廬: 諸葛亮在南陽隱居住草廬。⑨ 西蜀子云亭: 成都少城西南有漢辭賦家揚雄宅,亦稱草玄堂,因揚雄字子云,故稱子云亭,是揚雄著《太玄》之處。⑩ 何陋之有: 《論語·子罕》: “子欲居九夷。或曰: ‘陋,如之何?’子曰: ‘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陋室銘》是一篇托物言志的銘文。它單純、簡練、清新像一首精粹的詩,充滿了哲理和情韻。
開篇幾句從《世說新語·排調》“山不高則不靈,淵不深則不清”翻出新意,運用詩歌中常見的比興手法引出陋室。“山不在高”、“水不在深”比興陋室,“有仙則名”、“有龍則靈”則比興陋室之德。這四句是膾炙人口的名言佳句,頗有哲理詩的精警和含蘊。
作者自遠而近,次第寫來,以并列句式造成順流直下的氣勢,隨后托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便覺妙語如珠,勝意迭出。這兩句從《尚書·周書·君陳》“黍稷非馨,明德惟馨”聯想得來,強調以德自勵,確為一篇之主旨與警策。
寫陋室之陋是為了襯托室中主人之賢,而寫室中主人之賢,正好說明陋室不陋。這是一種相反相成的關系。以下寫室之內外之景、室中人、室中事,句句扣住“陋”字,而又不離“德”字。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是寫室內外之景,妙在精切地傳出陋室的佳處,以詩的語言表現詩的意境。“痕”、“色”二字,變概念化的“苔”、“草”為可感、可視的具體形象。“上階”、“入簾”,化靜為動,寫出“苔”、“草”的神態,又將外景引入室內,為陋室增添了勃勃生機,洋溢一片盎然春意。而一“綠”一“青”,色彩鮮明,更映襯出陋室的閑雅、清幽與別致。這兩句為敘寫陋室中的人和事創造了適宜的環境。
“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寫室中人,側重寫與朋友的交往,借以顯示作者身分的高貴和性情的高雅。作者《自左馮歸洛下酬樂天兼呈裴令公》一詩云: “新恩通籍在龍樓,分務神都近舊丘。自有園公紫芝侶,仍追少傅赤松游。”這情景正堪為“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作注。
“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四句寫室中事,表現身居陋室的雅趣,足見作者行事不陋。“調素琴,閱金經”,見出陋室生活之清雅;“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顯出陋室生活之安適。一個超然物外、體靜心閑的高人雅士形象呼之欲出。其中所敘的生活作風和精神境界在作者晚年詩作中時有反映: “暑服宜秋著,清琴入夜彈”(《秋中暑退贈樂天》),“案頭開縹帙,肘后檢青囊”(《閑坐憶樂天以詩問酒熟未》),這正與銘文中的“調素琴,閱金經”相諧合。作者寫室中之人心閑體靜,襯托他的勤于修德;而寫他的勤于修德,則揭示陋室不陋、令名遠播的原委。從句式上看,前二句散句單行,后二句駢儷偶對,駢散相間,頗具韻律美。從寫法上看,一二句從正面說,三四句從反面寫,正反結合,且“可以調素琴”與“無絲竹之亂耳”、“閱金經”與“無案牘之勞形”又形成呼應和對照,頗見文思之巧。
最后引證古人、古跡、古語作結。把陋室比作諸葛孔明的南陽草廬、揚雄的成都宅第,意在自慰和自勉;援引孔子“何陋之有”,則說明自身的志趣與圣人之道相符合。而省略上句“君子居之”只引下句,既呼應上文“惟吾德馨”,又隱含君子居住其內之意,妙在機趣橫生,不露自炫之跡。上下古今,渾然一體,包含著無限的情興和深長的韻味。
全文短短八十一字,但能打破銘文句式整齊對偶、內容多為規戒與褒贊的局限,行文一波三折,回環往復,富有詩歌的韻姿和含蘊,確為短小精警的千古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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